炮火在第二天清晨响起,徐海的重炮连放三十四响,二十艘大海船浩浩荡荡地朝金山卫驶去。在金山卫他们遇到了官军猛烈的炮火阻挡,但不到半个时辰,倭寇还是杀进了金山卫。
得到确切消息的徐海大喜过望,决定亲自率领大军进攻,谁知他的大船还没有靠近,就被唐顺之率领的水军袭击了,官军的水师这一次完全像是拼命一般,两艘大船义无反顾的冲进他的船队里,撞沉了他的两艘船的同时自己的船只也倾覆了,不惜玉石俱焚。
徐海这次不敢硬拼,只能往后撤退,一直撤了一百里左右,官军的水师才不再追击。
“妈了个巴子,”徐海不知道他的前头部队什么情况:“怎么回事?”
辛五郎却道:“就让陈东的人跟官军打去,多打几场,打没了才好。”
徐海呸了一声,“那也是咱们的兄弟……要是他们能为我所用,我也不至于用这个办法。”
倒是王直的使者听闻徐海这里只发兵二千,焦急道:“将军不是答应发兵八千吗?”
“老子也想发兵,”徐海指着官军的战船:“可你看看,他们让我前进一步吗?”
“将军就跟他们打海战!”使者道。
“呸,老子发兵是为了救你们,”徐海道:“可没说要把老子的身家都搭进去!再说老子发兵二千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们老船主还能拿出二千人吗?”
“我们五峰舰队在南洋遇到了事情,暂时无法脱身,要不然早回来将官兵的水师击溃了!”使者气得浑身发抖。
“调不来兵就别那么多屁话,”徐海道:“你家老船主在淞沪已经陷进去一万五千人了,他要是还有兵,就继续往里扔。话说回来,要是真有兵的话,怎么会求到我这里,让我帮他呢?”
其实王直的实力自然不止一万五千人,他在松浦津还有一支主舰队,约莫二万三千人,但出于各种原因和考虑,他并没有将这只船队也派去淞沪战场,否则的话,胡宗宪绝对招架不来。
陈惇听到外头的炮火声,心中也不能平静。
他知道计划正在进行,却又害怕中途出现了变数,难得也焦虑不已,不过他看到了船舱之外的一个身影,就大叫道:“夫人,夫人!”
王翠翘回过头来,“啊”了一声,惊讶不已:“你还在这里?”
“将军把我关在这里,没办法啊。”陈惇道。
王翠翘让侍女把门打开,低声道:“你快走吧,将军已经和官军开战了,他是打定主意弃明投暗,我劝不了了!”
陈惇却不肯离去:“……夫人不要担心,等他吃了一次大败仗,就会改变想法了!”
徐海不过是贪便宜的心里,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只要让他知道没有便宜可以占,他就会后悔所以这一战就是关键。
“轰轰”明明炮声方才还离得很远,这一下却仿佛近在眼前似的,吓得王翠翘和她的侍女都脸色发白。
“夫人勿惊,”陈惇不要意思道:“这是小人的肚子在叫……我已经两顿没吃东西了。”
陈惇被王翠翘带入了一个宽大的舱室里,里头铺陈华丽,九月份的天气,已经烧着红罗炭了。他在这里终于吃上了一桌不错的饭菜,慰藉了糟蹋了几天的肠胃。
“王直的使者许了丰厚的利益……”王翠翘道:“他说王直可以给出两条黄金航线,甚至还可以放弃在整个吕宋的香料生意。”
从马六甲再往东北可到澳门和日本,这是徐海和王直的地盘如果再往东可直径进入香料群岛,就是东印度群岛,大部分就遍插五峰旗帜了。王直的生意做得很大,而徐海的生意还很原始,所以当听说王直愿意给他两条航路的时候,徐海不由得不动心。
“怪不得……”陈惇喃喃道:“情感可以影响理智,但利益可以影响一切。”
王翠翘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陈惇道:“王直这价码,确实不低。但也要看到,他让出这么大的利益,因为他的确陷入了巨大的麻烦中,淞沪战场让吃不消,当然也会让徐海更吃不消。”
王翠翘点点头:“那你……难道是空手而来的吗?”
“……当然不是。”陈惇觉出眼前这女人的聪明了:“我也有不菲的礼物,还没来得及说。”
“啊”门口一声尖叫,随即就是女人拼命反抗的声音:“你放开我,夫人,夫人!”
王翠翘气得脸色一下就红了,她走出去,果然看到辛五郎对着她的贴身侍女拉拉扯扯,图谋不轨。
“辛五郎,你太放肆了!”王翠翘呵斥道:“兰儿是我的使女!”
辛五郎见了王翠翘也没有几分尊敬的意思,一双手还在不老实地上下盘旋:“知道知道,就问夫人借她人去,玩乐几天,夫人不会不舍得吧?”
“你敢!”王翠翘狠狠扫过辛五郎的脸,将人从他怀里拖了出来。
“有什么不敢的,我问夫人讨要,夫人不给,我问将军讨要,将军总不至于不舍吧!”辛五郎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女人如衣服,还是一件破衣服,本就该供人取乐,还装什么贞洁!”
这话含沙射影,气得王翠翘浑身发抖,没想到辛五郎却还不肯罢休:“夫人怕是不知道吧,在你没来之前,咱们和将军那都是有钱一起花,有酒一起喝,有女人一起玩的……将军玩腻了的女人,咱家也不嫌弃……”
说罢上下眼一瞟,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看了一出好戏的陈惇必须要说话了:“……夫人,辛五郎缘何如此无礼?”
“他是将军旧人,”好不容易缓匀了气的王翠翘面如金纸,有气无力道:“将军不止一次说他对自己忠心耿耿,两肋插刀出生入死,是极信任的人。他对我向来是极不尊重的,全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和将军说过几次,但将军并不以为意,反而对他更加信任了。”
“平日将军能容忍辛五郎的无礼,无非是还没有触碰到底线罢了,”陈惇倒是看得清楚:“如果夫人对将军一直说的是辛五郎对你的侍女无礼,那将军不仅不会对他如何,反而会将女人赐给他作为安抚……如果夫人对将军说辛五郎对你无礼,意图用强,那将军一定会换一种态度。”
王翠翘将他的话细细咀嚼了几遍,咬着嘴唇若有所思。
不久,淞沪战场便传来消息,徐海的二千先头部队在嘉兴遭到惨败,一千二百人死伤,剩下的人被逼投水,被官军歼灭殆尽。官军水师为了庆祝这个大胜仗,特意鸣放了几十发弹炮,欢声震天动地。
闻听这个消息的徐海面色铁青,吼跳不已:“王直害我!我的两千人,说没就没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没有获得一丝一毫的好处,反而折损了上千人,这些人虽然都是陈东的部下,他当时也存着让陈东消耗实力的想法,但所谓嫡系和非嫡系,都是在他徐海大旗下托身的,这是对他势力的大大打击。
“怎么可能呢?”徐海大受打击。
“……大将军,怕他逑!”辛五郎激发了兽性:“杀过去,跟官军杀个你死我活!”
徐海狠狠瞪他一眼,转头进入了舱内。
“我就说王直实力如此强悍,却攻不下一个淞沪之地,还要找到将军头上,可见淞沪的确是泥潭,是啃不下的骨头,”陈东道:“但将军不听我的话,非要和官军死战,那吃了败仗,也是理所当然。”
“是,是,”徐海面对陈东自然是心虚不已的,他的决策让陈东的人伤亡殆尽,但陈东似乎也没有气急败坏叱责怒骂他,这就让徐海更加感愧了:“东叔还是老成持重,只怪我被猪油蒙了心,一心以为官军快要落败了。”
“官军不是强弩之末,他们是示敌以弱,这是高明的战术,”陈东捋着胡子故作高深道:“王直都被骗了,然后困在淞沪无法脱身,将军能用二千人知道深浅,然后断然脱身,这是将军的幸运。”
这一点倒是说到了徐海的心里,他顿时舒坦了许多。想那王直被官军缠死了,只能任由官军围追堵截,当初大模大样走进来,现在狼狈地东跑西藏还无法脱身而他徐海最起码没有被困住,还保留了主力。
“东叔,你的话我要听,”徐海道:“你说怎么办。”
“我劝将军不要跟官军对抗,赶紧与那胡宗宪搭上话,只说这一次不过是被王直所逼,你和他还是泾渭分明、截然不同的。”陈东道。
徐海这一回把他的话都听进去了,把王直的使者送回去,倒也没有杀,只是在使者头上烧了六个戒疤,不知道是“生儿子当和尚”还是“再信你老子就重操旧业当和尚”还是其他什么意思,只留给王直自己揣测了。
至于陈惇,总算在时隔六天之后,又一次被带到了徐海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