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十九章 王江泾(1 / 1)惊年渡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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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惇还有一箱子礼物,送给王夫子、学政和训导们,大都是冰片、樟脑之类的又给林润他们带了玳瑁砚台。

“你晚了十天才来上课,”王篆道:“原来是去满剌加了,那地方好玩吗?”

“好玩,”陈惇道:“非常大的港口城市,各个国家的商人都在那里交易。”

陈惇花了两晚上向他们讲述满剌加的风情和海上航行的惊险,他说地精彩,又是亲身经历,让舍友们都入了迷,甚至隔壁许多同学也纷纷加入,人越聚越多,天黑还不肯散去。又都说下一次出海,一定要带着他们一同去。

“你小心张经现在禁海,”王世望酸溜溜道:“苏州港都封闭了,哪儿还有下一次?”

张经的禁海总算有了效果,五月的时候,倭寇数千人突然从水陆两途进犯嘉兴。张经分遣参将卢镗带领保靖狼兵、总兵俞大猷带领永顺狼兵由泖湖向平望急进,参将汤克宽带领水师从中路楔入,合战于王江泾。激战数日,倭寇大败,被杀死二千人,烧死和堕水溺毙者不计其数,取得了东南抗倭以来最辉煌的胜利。

陈惇得到捷报,立刻将之发表在苏州报上,全苏州陷入了欢乐的海洋中。看着街上奔走相告欢庆如过节一般的百姓,陈惇和胡宗宪碰了碰酒碗,畅快地喝了起来。

“这一仗打得真是痛快,”陈惇一抹嘴巴:“抗倭以来最大的胜利了吧,值得欢庆!”

胡宗宪哈哈道:“不过匪首叶麻跑了,他跑得倒快,不然这仗就打得更完满了。”

“打仗就是要得陇望蜀,”陈惇赞同道:“不过抗倭局势越来越好了,下一仗他还跑得了吗?”

庆祝活动越演越烈,苏州百姓围住了胡宗宪的水师队伍,向他们追问大捷明细。陈惇看了一会儿问道:“杭州的庆祝活动应该更盛大吧?”

“当然,”胡宗宪的脸庞在半明半暗的烟花中看不太清楚:“杭州父老扎彩门郊迎十里之外,迎接张总督和他的胜利之师,焚香拜祝道:若无张大人,省城岂能宴安如此。我从杭州过来,真的跟过节似的。”

陈惇话到嘴边:“你怎么不在杭州享受胜利,跑到苏州来呢?”他想了想忽然也就明白了,胡宗宪在赵文华和京中势力的操控下,和张经处于微妙的夺权阶段,而这场大捷是张经全权指挥的,胡宗宪虽然也有功劳,但论赏的时候居然被张经有意忽略了

陈惇知道他在想什么,张经领兵的本事不差,成绩也有,王江泾就是明证,他坐稳这个总督位置,胡宗宪就没有半分机会了。

“梅林兄,”陈惇放下酒碗,认真问道:“功名和海疆平静,你选哪个?”

陈惇知道他喜好权术,喜爱功名,但现在是抗倭的大好局面,如果他要上位,很可能就会破坏这种局面,让千辛万苦得来的胜利化为乌有。

“……我不会选择的,”胡宗宪也放下了酒碗,他的神色深不可测:“因为对我来说,功名和海疆平静,是连在一起的!”

他现在不会和张经争风头的,因为他和赵文华已经商定了颠倒乾坤之计,随着王江泾大捷的消息以十万火急的速度向北京传去,同样有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弹劾奏疏走了相同的驿道,两封奏疏一先一后抵达了京城。

严府中,大小二严看着这两封奏疏,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神色。

“……王江泾大捷,斩首二千,实实在在的功绩,”严嵩眼下一片青黑,是刚才值了两个大夜的结果:“文华却弹劾他畏敌失机,这不是可笑吗?!”

“经糜饷殃民,畏贼失机,欲俟倭饱飏,剿余寇报功,宜亟治,以纾东南大祸。”严世蕃看得更仔细些,啐了一声怒道:“大祸没看到,大捷倒是来了!”

“他弹劾张经的这些罪名,倒也不算无的放矢,”严嵩又带起眼镜看了一遍,“我听说张经在江浙地方摊派军饷,百姓苦之。畏敌失机……拖了一年多才打了一场仗,捕风捉影倒也像那么回事。如果没有王江泾这一战的话,我看他这封奏疏八成会顶用,毕竟皇上想要速战速决,一年多已经是等待的极限了。可他偏偏能在张经打了胜仗,而且是大胜仗之后来这么一封奏疏,那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皇上还嫌他事多,给张经添麻烦呢。”

毕竟有了这么一场大胜仗,皇帝之前累积的所有不满也会烟消云散了,他会对张经更为倚重,而赵文华那个可笑的祭海差事,大概也就到了头,可以回京交差了。

这可真成了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赵文华决不能容忍张经坐稳江南总督的位置,因为一旦坐稳了,张经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而严世蕃也决不能容忍张经坐稳江南总督的位置,因为一旦坐稳了,李默势力大涨,一内一外,严氏父子就成了他们的夹馅点心了!

严世蕃的独眼滴溜溜转着

“张经的奏疏拦不住,”他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来:“但赵文华的奏疏,我们可以改一改。”

严嵩皱起眉头来:“你要怎么改?”

“其实很简单,张经畏敌失机是原罪,”严世蕃轻声道:“他屡次拖延战机,根本不是他说的想要诱敌深入,而是让倭寇饱飏劫掠而去,他只是追击零散倭寇报功。而王江泾大捷,根本不是他的功劳,而是在赵文华屡次催促下,不得已派兵一战的结果!”

“文华和张经不睦,张经能听他的话,派兵一战?”严嵩道:“何况文华几斤几两皇上是心中有数的,把战果归在文华头上,谁会相信?”

“我还没说完呢,爹,”严世蕃桀桀一笑:“赵文华不过是个钦差御史,他只有督战之功,但实际指挥战斗的人另有其人,我觉得陛下会很愿意相信,他青眼有加暗中砥砺的人才打赢了这场仗,而张经是个窃取他人之功为己功的小人。说实话,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主将窃取功劳,争夺赏赐,在战场上并不少见。像俞大猷这个老实人,经常就是打赢了胜仗,功劳却被文官或者上级武官给抢走,他也一声不吭毫无怨言。严世蕃就打算把真相篡改为王江泾大捷是胡宗宪指挥的,赵文华督战的,而张经窃取了胜利果实,贪天之功

“……倭寇犯嘉兴,经匿而不报。臣祭海方得闻此,因而质之,经怒曰尔匹夫安得闻此,必妄也!臣再促其将兵,则曰军事非尔所宜问,”严世蕃下笔如飞:“臣职虽祭海,然御史代天子巡狩,所按籓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得直言无避。有大政,惟所见闻得纠察,经拥兵营私,怠战养寇以挟朝廷,不称职如此,臣明著实迹以闻。”

“……倭寇荼毒,群情激奋,必欲以死战,臣亦以大义激劝,经意甚怒,不肯将兵,臣不得已,欲奏经不战,经闻之大惧,深恐陛下劾问,乃允一战。然经畏敌如虎,不欲解嘉兴之围,坐视城池失陷如未睹也。”

严世蕃加上了胡宗宪的“功劳”:“方是时,卢镗、汤克宽、俞大猷等皆将兵,贼攻嘉兴愈著,缓急无可解,浙江巡按胡宗宪乃亲冒矢石,披坚执锐,救于城下。贼乃大溃而去,宗宪斩首千余,追贼再战于石塘湾,与保靖狼兵合围聚歼于王江泾。”

在严世蕃的奏疏中,赵文华是大义凛然、刚直不阿的忠臣,胡宗宪则是挺身而出、指挥若定的勇士,唯有张经是个畏敌如虎、养寇自重且强夺战果的小人,短短一千字却将张经污蔑地面目全非,同时奏请皇上明察战况,将张经这个辜负了圣恩的人革职问罪。

这一封完全颠倒了黑白的奏疏写完,严嵩才缓缓道:“你让皇上查明战况,难道不怕他真的派人去查?”

“咱们这个皇上疑心太重,”严世蕃哈哈道:“你若是不写这一句,他便一定会查写了这一句,他就不会查而且结果不在查不查上,如果我们暗中指使御史为张经说话,也不用说什么张经冤枉,没有养寇之类的话,只说临战不宜换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几句,咱们皇上一定雷霆大怒,张经就死定了。”

“说到底,是咱们皇上心中先存了怀疑,”严嵩点头道:“张经拖了一年多不肯出战,悖了皇上想要速战速决的想法,文华弹劾他畏敌失机,说到了他的心里。”

两本奏疏同时呈送到了嘉靖帝的案前,当然嘉靖帝对赵文华这本奏疏的反应,很叫人捉摸不透。

“惟中,”嘉靖帝看着面前似乎在走神的严嵩,不悦道:“想什么呢?”

严嵩吃力地从杌子上起身请罪道:“臣刚才走神了……就是想到赵文华,弹劾别人十大罪状,却不知道自己的罪状也是不小。”

嘉靖帝哦了一声,意味不明道:“他有什么罪?”

“文华之罪在于越权,”严嵩叹口气道:“他职责不过巡视海疆,替陛下祭祀龙王,却擅自参与军国大事,屡次督促张经出兵,干扰将帅的决策,这都是监军才做的事情,文华却越俎代庖,实在是大罪。”

“你这么说的话,”嘉靖帝哼了一声,道:“胡宗宪也是大罪了,他不过是巡按浙江御史,七品官儿却领兵出战,解救嘉兴之围,他不该挺身而出,而是该坐视不管,任由张经决策是吗?”

“文华有罪该死,胡宗宪有功无过,”严嵩道:“若没有他率领青壮解救嘉兴,嘉兴势必惨遭荼毒,更没有斩首二千的大捷了。”

“那朕就不明白了,”嘉靖帝怒火高万丈:“胡宗宪和赵文华都做了他们该做的事情,为什么张经这个朕亲自任命的,本该为国为民守卫疆土,抵抗倭寇的心腹大臣,提督六省军政的总督,却不能保黎庶、御倭寇,还要颠倒黑白,占据别人的功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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