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松开,可以吗?”
慕容曌诚挚地向裴军提出了这个请求,虽然他凭武力值绝对不是阳牧青的对手,但她希望给予他充分的尊重,不想让他感到丝毫的不快。
原本,就是复仇的情绪让他佯装了强大的外壳,其实他对于世界给予的种种恶意,根本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裴军没说话,重新将口罩和帽子以慢动作戴上,然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慕容曌自然不会放过他细微的神情变化,得到他的默许后,和阳牧青一起,将捆住龚少华的胶带一圈圈撕开或剪断,将他从束缚中解放出来。
他的左眼乌青发紫,因为挨了一记重拳,后脑勺有被硬物敲击的伤口,血渍已干,染红了一块头发,脖子上有一条长长的血口,好在划得不深,其他地方的伤大多是皮外伤,整体不算严重。
关于龚丰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虽然慕容曌说了要让龚少华去自首,但杀人罪的追诉时限为二十年,距离龚丰去世,估计早已超过二十年,而他自己并没有后代,因此追究此事的意义不大。
反而是裴军的行为,跟踪、杀人未遂,如果龚少华要起诉他,反而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情。
这世间上的事情,公平是有,但也有其相对性与局限性,因此,杀人,有时候不一定要偿命,而以血还血,报仇雪恨,虽符合传统道德认知,却不在法律允许的范畴。
“不要报警!”
这是龚少华被松绑之后讲的第一句话,他甚至将自己的身躯挡在了裴军跟前,将方才轻易就出手制住他的阳牧青与之隔开。
“这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情,你们不要多管闲事,是我请你们来的,承诺给你们的报酬决不食言,我之后会再联系你们,也会去自首。”
“现在请你们离开!”
他拖着虚弱的身躯,毫不客气地对慕容曌二人下了逐客令。
“猫,哭,耗,子。”
裴军嗤笑了一声,对于龚少华的维护并不领情。
于他而言,被拘留也好,进监狱也罢,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震慑到他了,因为,他早已无所顾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他不会因为龚少华“处置”了龚丰就因此原谅他,他做再多的事情也无法抹去他曾经对兄妹二人造成的伤害,这是他需要背负一辈子的罪孽。
爷爷是杀人犯,孙子也是杀人犯,只能说明龚家这一家子,从根子里就坏透了。
“我没有奢求你原谅,我的命任由你处置,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取我性命。”龚少华对着裴军展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甚至于我可以跟你联手布置一个完美杀人现场,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你这个疯子!”
慕容曌实在忍不住了,重重拍了桌子一下,然后指着龚少华的鼻子开骂。
“想死你自己去死,不要拖裴军下水。”
“如果你需要自杀的建议,我可以无偿给你提供咨询。”
从她的职业经验来看,龚少华的精神状态已经有些不正常了,比如说,他此时的情绪异常饱满,兴奋过度,这是躁狂症的典型表现。
他此时说的话,将其当成自言自语就可以了,要是信以为真,你就输了。
对待疯子只能用疯子的手段,正常人与之交锋,只能反受其害。
“裴军,我知道你可能不太相信我们,但我的这位伙伴是玄师,有办法让你见到死去的妹妹,你想要与她见一面吗?”
她决定先将龚少华晾在一边,先从裴军入手,他的心理弱点显而易见,除了自身不堪的现状,他那悲惨死去的妹妹才更是他一生之痛。之所以迟迟走不出那场惨剧的影响,不能放过自己,是因为他一直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妹妹,觉得妹妹是因他而死,他没能保护好她。
慕容氏的心理访谈准则,一定是先保护正常人,而不是去用同理心对待疯子,并对他伤害他人的行为表示所谓的理解。
“真,的,可,以?”
裴军眼中原本已经熄灭的火苗被慕容曌的这句话点燃,仿佛一具行将就木的尸体由于天赐机缘获得了一丝活气,有了生还的可能。
慕容曌冲他笑着点了点头。
“你先下楼,等我们跟这位龚先生处理好业务上的事情,就来与你会合。”
裴军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龚少华的种种,他从此刻开始已不再那么关心,只要能够见上死去的妹妹一面,哪怕让他放弃复仇,他也愿意一口答应。
然而,在一只脚已踏出门槛后,他又转身退了回来,将墙角一个雕塑半成品盖着的画布掀开,雕刻的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下站着一个面容尚未雕刻出的羊角辫小女孩,手里捧着一束花,天真而俏皮,纯洁而美好。
这个雕刻作品应该是慕容曌见过所有根雕作品中最精细的一个,在那棵树上,有数千片叶子,每一片叶子的脉络都清晰可见,而那个树下的小女孩,也精细到了每一根头发丝。
“你,不,配。”
他丢下这三个字,双手谨慎地捧着那个尚未完成的雕塑作品,毅然决然地踏出门槛,再没回头。
即便是裴少华由于内心愧疚难安才在无数个深夜时分在这个作品上添上几刀,日积月累才做出一个如此精细的作品,用来祭奠裴英,那他也不配,不配以此方式来减轻内心的自责与内疚。
“关于有人跟踪你这件事情,我们已帮你圆满收场,甚至还额外收服了一只游荡在你身边的鬼魂,也算对得起你对问灵所提出的诉求。”
慕容曌对龚少华就没有那么和颜悦色了,语气就像是上门要债的债主。
“我知道。”
龚少华目送裴军离开,眼中有些遗憾,只差一点,他就能永远解脱了。
“牧青,你来取走他承诺给我们的酬劳吧。”
慕容曌将阳牧青推到他跟前,自己则走到了窗边,将遮蔽整室的窗帘一把拉开,阳光照射进来,突兀而刺眼,久未见光明,光明亦不可亲。
阳牧青将从龚少华额间抽离的三年寿元凝结成晶体,放入白玉葫芦中,他需将其再度修炼之后,才可转为慕容曌可以承受的阳寿,以免出现排斥反应。
各人的寿元都有其不同的状态,暗含各人跌宕起伏、诡谲难测的命运。
“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裴少华毫不心痛被攫取的三年寿元,反而愈发觉得前路漫漫,孑然一身在荒漠中踽踽独行。
“那就,好自为之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即便是年少无知犯下的过失,那也是无可辩驳的罪孽。
他需要用其一生来偿还,即便向天主和上帝祷告,也永远不会得到救赎。
但好在,只要他怀有一颗悔恨之心,到人生闭眼的最后一刻,终将告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