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走来到“宏文馆”,平汤城内一所数得上的私塾,塾中外堂整齐排放数张条桌,书册、竹简都置于条桌上,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
百里燕仔细寻找,约莫一盏茶时间离开了宏文馆,赶去下一家私塾,结果依然毫无所获。连转了几家不见百里燕买书,这时何宽不禁纳闷了:
“世子所寻何书,老夫可托张使代为寻觅。”
“去同文书苑吧,也许会有的。”
百里燕不搭理何宽,继续往两百步外的同文书苑而去。百里燕要找的书是字典,辞典也行。
最近发现百里燕的记忆缺字极多,汉语无法匹配生字,这意味着阅读有障碍,虽然不影响表达,但看不懂总不是一回事。
此外质子府藏书很偏,讲的都是三从四德礼义廉耻,君国道理臣子礼仪,连一本像样的历法书都没有。
据何宽所言,眼下历法一年有三百七十二个昼夜,比地球还多几天。百里燕甚至觉得,一周夜的时间比地球长一些。不弄清历法,显然也是不行的。
从天体运行方位和六分仪的初步测算推算,自己脚下这片大陆在南半球,平汤城大约在南纬三十六七度左右,由于没有明确本初子午线,也就无法定位经度,只能定位纬度,因为驰道是自然中分对半开的。
心中若有所思之际,百里燕举步抵达同文书苑。
与其他私塾、书馆门庭若市趋之若鹜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同文书苑门面不及其他书苑的一半,朗朗之声也是七零落,老旧的门匾上黑漆已经褪色,跟块老木板没任何区别。
“此处是同文书苑?”
“是的世子,这便是同文书苑。”
何宽肯定道,百里燕狠看了一眼那个“苑”字,因为压根不认识,在匹配了汉语记忆后,算是匹配上了。
步入书院,不同其他书馆把书摆在外堂,同文书苑售书摆在大院游廊里,因为藏书太多,只能放在游廊下摆上一圈。
见有客到,还有兵士随行,入口处一理书匠迎面上前:
“敢问老军,不是晋国人吧。”
“老夫歧人,这位是岐王世子。”
何宽道,书匠目光落向百里燕,只见百里燕已经“博览群书”去了。见状,书匠又道:
“原来是歧国二世子,失敬失敬。但不知世子何故大驾光临,老军可否告知一二。”
“老夫也不知,只是随世子出行。”
“哦”
书匠若有所思,与何宽聊了片刻,然后追上百里燕在旁伺候。
约莫走出半盏茶时间,百里燕目光落向列国文范一书。此书约一掌半厚,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字典。
跟汉语字典、辞典大有不同。这本字典是以例文开始,以引用文章为文字范例,解说每个字怎么读,怎么写,是什么意思,有哪些常见的词组,并通过引用例文和范例解说词组、字的含义。并有索引目录,可以根据部首和近音字查询。
与其说是字典,不如说是课本,而且列国文范是一套,共计七册,每一册都有一掌半厚度,根据其开篇注解可以知道,全套书共计收录字五千多个,词组数万,共介绍有四种规格书写方式。
情况大致和秦一统中国之前,列国各有自己的对汉字的书写方式,所以不同国家书写的笔画不尽相同,现代汉字是秦一统中国后沿用秦字逐渐发展而来。
眼下的中原主流有四种书写方式,一是梁朝旧体,二是中原文,三是东海文,也就是晋国、宋国书写体,三是西海文体,以歧、陈、燕、赵、卫为主要使用国。
见百里燕全神贯注,书匠凑近上前道:
“岐世子可是喜爱此书?”
“正是,本世子欲得此书,一连走过多家书馆、私塾皆无,敢问书匠,此书作何价。”
“万分抱歉世子,此桌上所有书卷皆为陈列品,并不对外出售。”
“不售?何故不售。”
百里燕不解,既然不卖,拿出来干什么。此时书匠又道:
“这是书苑规矩,不售便是不售。”
听到这里,何宽恼了:
“老夫看你是故意欺我歧人!”
见何宽动怒,书匠连忙是解释:
“不不不,老军误会。此书甭说歧人,就是晋国人也不卖。”
“晋国人也不卖,这是何道理。”何宽质问。
“在下也不知,若真欲求书,只有问执院大师。”
“那好,你去将执院请来说话,若是说不出所以然,老夫拿你试问,快去!”
何宽厉声厉色,一副毫无商量之色。书匠一溜烟跑得没影,一路来到后院。
后院中坐落一座塾堂,塾堂四面无墙挂有卷帘,可见一先生坐于其中,十多孩童朗朗。不远处置一廊庭,廊亭内两位老者与一个中年素衣武者,盘膝对坐饮酒作乐。
此时书匠慌忙前来,见青衣老者,便是上前凑近道:
“西门执院,有人欲求列国文范一书,是非取不可。”
“列国文范?”青衣老者蹙眉诧异,思索片刻又问:“是何许人氏。”
“是歧国质子百里燕。”
“公子燕?是其仆役求书?”
“是世子本人。”
听到这里,西门华纳闷了。
这个百里燕整日身处深宫大院,而且传说此子懦弱平庸,怎么跑到同文书苑求书来了。想到这里,西门华道:
“你先去应付,老夫随后就到。”
“诺!”
书匠匆匆而去,此时西门华对面黄衣老者问道:
“何事竟让西门执院如此犯愁,能否细说一二。”
“不瞒伍算大师,是歧国质子注1前来求书,老夫甚是为难。”
“歧国质子?就是那百里规郭氏的亲子,百里燕是也?”
“正是。”
“给他不就完了,何必庸人自扰。”
伍算不以为然,西门华却一脸难色说:
“唉他欲求之书绝非普通,乃是列国文范,此乃宏着,梁国总苑有令,非天下名塾不得出售,列国王公只准授予两套,用以研学。公子燕欲购此书,老夫正在盘算如何打发他。”
“呵哈哈老夫以为是何大事,此事不难。只要西门执院答应老夫一件事,此事老夫替你出面,定让公子燕无话可说。”
“哼,老夫就知你这酒鬼又想乘火打劫于我。好吧,只要伍算大师能回了公子燕,并让岐人无话可说不留把柄,老夫就赠你一坛十年陈酿。”
“好,一言为定。”
话音落下,伍算一口黄酒下肚,立身而起于身旁中年男子道:
“塞骞,你在此稍等片刻吃些酒肉,带老夫去撵走那公子燕,再与你吃酒。”
“伍算大师请便,在下恭候便是。”塞骞欠了欠身,很是恭敬。
“那好,老夫去去便回。”
伍算转身与西门华携手同去。
不过话说刚才公叔阔不还与晋王说,这伍算还在来平汤城的路上吗,怎么就先到了呢。
可不是嘛,诸如伍算这等高人,行踪肯定是飘忽不定的,而且这年头通讯不发达,消息有延迟,都没什么准信。
此时书匠正在应付百里燕,少时片刻后院中走出二老,说是二老,年纪其实都只有五十出头,但两鬓斑白,发丝黑白相间。
见到游廊一庶子,西门华上前与何宽说道:
“这位尊驾可是歧国世子百里燕。”
西门华面向何宽,但回话的是百里燕:
“正是本世子,敢问尊上是同文书院执院大师。”
“大师二字老夫愧不敢当,听闻世子欲求列国文范,可有此事。”
“有此一事,但不知执院为何将此书展于此处,却又不售此书,这是何道理。”
“这”此时西门华看向百里燕,不禁心里诧异。
到不是别的,百里燕年不过九岁,说话却很顺畅,跟其他孩子迥然不同。想到这里,西门华迅速打量上下,接着说道:
“此乃总苑规矩,非老夫所能决定。”
“若是本世子非取不可呢。”
百里燕态度坚决,此时西门华嘴角一咧面露笑意:
“只要世子能解本苑大师题范,本执院可破例售书与你,世子可愿否。”
球踢给百里燕,犹豫之际何宽上前道:
“执院何故刁难我家世子,在下愿替世子应题。”
一言既出,伍算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很,满眼睥睨之色:
“就你?”
“不可吗!”何宽叫板。
伍算不屑一顾:
“你若能答出老夫题范,老夫便不为难歧国世子,若是你答不出,就请阁下迅速离去,不要为难本苑行破例之事。”
“那好,请大师示题。”
何宽临危不惧,百里燕也没拦着,而是想看看这两个老家伙到底搞什么鬼。
此时伍算胸有成竹,眼中的傲色秒杀一切:
“题如下,笼中鸡兔有若干,共数十,鸡兔有脚二百四十四,问曰鸡兔各几何。”
伍算一言既出,何宽立时怒了:
“菜市一看便知,何故如此繁复。”
听了这话,伍算哈哈大笑:
“呵哈哈,答不上来便是答不上来,何故于此咆哮。依老夫之见,还是尽速离去不吧。”
“不行,分明是你等故意戏耍于我。”
何宽恼火,什么鸡啊兔啊有几只脚,这种肉贩才管的事情也算是问题?
正当伍算自鸣得意之际,百里燕大乐,脱口而出:
“兔有三十四,鸡有五十四,敢问大师对否。”
一言既出,伍算大惊失色:
“世子怎知。”
“此法甚是简单,鸡兔有脚二百四十四,鸡为双足,兔有四腿,倘若各算一半做奇数,便是一百二十二只脚,此时再减十,剩下三十四便是兔。”
“哈啊,大彩!”伍算大喜,随后又问:“门内有十人,出去三人进来两人,随后又走两人再进三人,最后又去两人,问曰,门内几人。”
“还剩人。”
“对极。那老夫再问你,底下十根木,上面九根木,九根木上根木,以此类推顶头一根木时,共有几根木。”
“五十五根。”
百里燕对答如流,伍算大师喜上眉梢:
“世子所答对极,走,随老夫到后院说话。”
“不行,本世子已经回答大师示题,大师为何出尔反尔。”
“此事简单!”
伍算拍着胸脯,转身与西门华道:
“西门执院,此事你看如何。”
西门华脸色难看,他说:
“嗨,你都没问倒人家,反害老夫我赔了一本书,让老夫如何是好。”
“老夫这就给你手书一封书函说明原委,想必梁国总苑定不会为难于你。”
“也罢也罢。不过此子甚是聪颖,为何此前珠光染尘不见华光,真是怪哉。”
西门华纳闷,凑近百里燕弯下腰,仔细打量。只见眉宇之间双目深邃有神,充满了与年龄不相称的灵光。看到此处,西门华道:
“世子殿下,老夫问你,何故求取列国文范,又是何人教授数算之法呀。”
“府中有藏书,宫中有书库,尽可饱览之,这有何难。”
百里燕说着大话,压根就没把那老头的算术题放眼里,这种初一以下的弱智问题,哪里能难得主拿过数学学位的魏贤,简直笑话!
不过话说回来,拿六年级的算术题考一个九岁的孩子,还是没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孩子,这也未免太欺负人。
注1质子:古时诸侯王将儿子送到他国做人质,换取政治利益,对人质的称谓。近现代化学物理“质子”一词的出处来自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