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敬一口回绝,连带怒斥了百里燕既魏贤,百里燕气的眼前几乎拉黑。
什么叫战场变数无穷,一切的军事预判都建立在逻辑推演的基础之上。一旦确定了“逻辑因素”,并由此推导出有关结果,最后根据外部信息和逻辑可行性,确立可能性最大的,效率最高的结果。
眼下韩合肥城丢失,就是傻子也不能让鼎炀侯那万人完好无损的跟赵逊会师,铁定是要先重创鼎炀侯,而后在歼灭赵逊这一路人马,来个分而治之。
这么简单的道理,到了这位大都督陆敬的脑子里,居然成了我怎么知道韩合怎么想的,这不是韩合怎么想,是他没得选。
当然,这些道理百里燕都懂,问题是陆敬他好像不懂,是他不懂,还是文化水平低,不能理解战场动态推演。这世上哪个计谋不是建立在逻辑推演基础上达成的结果,能是一拍脑袋蹦出来的金花生吗。
想到这里,百里燕据理力争:
“陆将军”
岂料刚一出口,这位吹胡子瞪眼一声断喝:
“住口,你这小小校军郎,安敢妄议军机,还不退下!”
此时赵逊左手砸在案上:
“陆敬将军!”他脸色一沉:“魏贤几次三番救我军于危难,皆未有失,若不是将军不去攻占合池,我军也无需与晋军正面一战,眼下我援兵即便与鼎炀侯会师,充其量不过十二万人,倘若三日后再抵骇穗,鼎炀侯麾下焉还有万人,届时怕是两军相加,已不足十万。
比之晋军,我军既无兵力优势,亦无军械优势,将军要我咸军如何与晋军一战!”
“死战不退!”
陆敬说的硬气,再浓缩总结一下就是两个字,死磕!
真不知道是陆敬脑子里塞了石头,还是不知道什么叫战机,愣是回绝了赵逊,转身冲出了中军帐。
这时帐内一片死寂,百里燕、赵逊都没说话。
赵逊心想,咸军危矣,百里燕则更悲观,咸国恐怕经此一战,今后再难有收复江东全土的可能,哪怕是今年惨胜了晋军,晋军也还占着大半咸国江东土地,一旦晋军缓过力气卷土重来,怕是咸国拖也得活活拖死。
看来书读多了害人,这书读的太少,也害人不浅呐!
帐内沉寂良久,百里燕缓过神来说:
“赵将军,为今之计还是派人前去知会肥城、尹秧二城,速速征调郎中、草药。怕是决战之时,我军伤亡绝不会小。”
话音落下,赵逊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手,示意百里燕退下。也许他赵逊知道,魏旦死后,咸国再无良将可堪大任。
陆敬的事让百里燕联想许多,很多时候责任并不完全在军事主官,与时下的风气、教育、认知以及整体的环境氛围都有关。
试想早年的春秋战国,兵圣孙子横空出世之前,世人哪一个不是对阴谋诡计唾弃至极,结果列国群雄大打堂堂之阵,非但解决不了问题,结果还徒增性命。
如今的时下大多如此,所谓用计,也得顾及颜面和名声,哪怕魏旦、韩合这等名将,哪一计有百里燕的狠毒,一计也没有。
所谓兵者,定是诡道,哪有不使奸耍滑极尽手段的道理,都要是仗仗打堂堂之阵,拼国力厮杀,小国不早被大国攻灭。
眼下咸国力小势微,上策就是避免主力硬碰硬,更多应该采取曲线迂回方式,消耗敌人保存自己。
大国永远是大国,小国跟大国扳手腕,倒霉的永远只能是小国。陆敬想的简单,只顾自己冲杀,全不顾现实。百里燕此前好不容易积累的战果,步步餐食晋军实力,如今骇穗一战,都将输的精光不剩。
第二天,大军拔营启程,陆敬率领骑兵继续拱卫步兵行进,由于是急行军,大军速度较快,离开肥城的第三天,距离骇穗已经不到小半天路程,双方斥候不时还能发现对方。
消息报到韩合大营,韩合此时站在高台之上忙于观战,消息传到,韩合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咸军如期而至,决战时刻终于到了!”
韩合是松了口气,但王硕不免有所担心:
“我军连续攻杀三日,伤亡甚大,若是咸军与鼎炀侯联兵,我军怕是难以抵挡。”
“老夫自然是知道我军疲乏,但鼎炀侯伤亡也不在我先锋营敢死之士连番冲杀之下,为骑兵开出血路,杀进鼎炀侯阵中,杀得咸军人仰马翻,他鼎炀侯伤亡少说两万余人,若是再给老夫三日,鼎炀侯定要死伤过半。”
韩合指着战场,他对过去三天的战事做了总结。
为了突破鼎炀侯垒障、档马车的阻碍,韩合组织了先锋营,组成龟甲阵形,顶着盾牌前去纵火攻杀,多次破坏烧毁鼎炀侯防御工事,而后骑兵一冲而入大杀四方,令鼎炀侯损失惨重。
所以任何阵形都不是万能的,不是说用档马车把自己围起来,就一定万事大吉,总有一款破阵之法适合你。
韩合、王硕说话之际,远处战阵攻杀势头正盛,韩合挥动着手中令旗,便见远处晋军大阵开始变化,随后弩车推出阵前,一泼大箭射的咸军人仰马翻。
待到箭矢射尽,韩合再次挥动令旗,晋军阵形再变,先锋营龟甲阵杀出,攻击此前弩车射杀留下的缺口。等着先锋营冲杀放火,韩合放下令旗,接着此前话茬说:
“待到咸军援兵抵达,老夫决意收兵,前往杜阳城外下寨,你以为如何。”
“咸军大军既已抵达,鼎炀侯被我所困,何故又要撤往杜阳?”王硕不解。
“哼哼!”韩合冷冷一笑说:“咸军援兵将至,鼎炀侯若是知悉,定要拖住我军,与咸军里应外合。如此我疲军与咸军四五万援军人马接战,怕是难以取胜,而前番攻杀鼎炀侯之功将前功尽弃。此乃其一。
其二,杜阳尚有守军四千,我军亦可以杜阳为依托修整,城池之固足抵三万大军,同时以杜阳城池牵制咸军于城下,而后我军城内城外同时与咸军交战,如此方可令先军疲惫奔忙与野战、城战之间。”
韩合计划利用杜阳城城墙,以城墙为依托,逼迫咸军既要攻城,又要野战。如果不攻城,就要面临城墙上数千计的箭矢,晋军野战大军全然在城墙保护范围之内。如果攻城,则疲于在攻城、野战之间奔波,根本就无法打败晋军。
一座城墙抵得上三万大军,韩合此言绝非空穴来风。
如果城墙下野战,城墙上的弓箭射程远比在平地上射程远,因为抛物线的起点高,同样的射程前提下,多了一段可下落空间距离,所以韩合如果在城墙附近野战,咸军弓箭手射不到城墙,而城墙上却能射到咸军。
韩合不愧是老将,他压根不打算和咸军硬刚,这种你死一万,我损千的仗,打的毫无价值,只能是徒增伤亡。
韩合话音落下不久,高塔之上令旗挥舞,晋军攻杀过后旋即停止进攻,开始后撤。韩合走下高塔与王硕回到中军帐中,此时前方坐镇将领各自回到中军大帐,魏涵、姒昌等人同在此列。
“诸将听令!”
韩合一声令下,众人异口同声:
“末将在!”
“即刻起,前锋撤出阵战归附中军,中军后撤,极速前往杜阳城外下寨,后军改为前锋,继续围困鼎炀侯。”
大令下达,众将齐声应和:
“诺!”
此时韩合目光转向魏涵:
“魏涵将军听令。”
“末将在!”
“令你率骑兵两万,速去骇穗以西五里修整,若见咸军,便于我迎头痛击冲杀之,不得令咸军黑天之前与鼎炀侯相会,以掩护大军撤往杜阳。你可明白。”
“末将领命,只是一事还请韩老将军明示。”
“讲来。”
“这骇穗以西距离鼎炀侯大军之间存有五里地界,我军是死战不不退到天黑,还是且战且退到天黑。”
“且战且退,若见鼎炀侯率军包围于你,不用等到天黑亦可撤退。这次你可明白。”
“末将明白!”
“好,诸将各回各营,准备撤往杜阳与县局决战!”
“诺!”
众人异口同声,随后便是各自散去。只剩下姒昌还没领到任务:
“韩老将军,为何偏偏本世子没有差遣。”
韩合捻了捻长髯,立身而起目光迟疑的落在姒昌身上:
“世子殿下箭伤未愈,老夫担心殿下安危,故而不曾下令。此番我军撤往杜阳,中军帐设于城外,故而中军须有人镇守,以防咸军偷袭。”
“既然撤回杜阳,有何故将中军帐设于城外。”
韩合没急着回复,而是低头沉思了片刻,来回走了两步:
“此战凶险,我军倘若不能胜,定然不能被困于杜阳。即便不能胜,咸军亦是惨胜。我军养精蓄锐,来日还能再战。故而杜阳我军若不能胜,咸军亦荡然无存,老夫不得不思完全之策。”
韩合预计,晋军退到杜阳城外,虽然有可能打赢,但也有可能输,如果输了,中军按在城内无疑要被包圆,这种事显然不能发生,所以中军帐设在城外。
一来中军帐在城内,咸军怕是不太可能中计,但是设在城外,就有了调动咸军攻打自己的动力。
二来,万一打不过,干脆放弃杜阳撤往合池,合池尚有五千守军,届时晋军何以占着合池养精蓄锐图谋再战。而咸军即便赢了,那也是惨胜,咸国的国力从此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