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头一旦残疾,基本上就丧失了劳动能力。即便是女人,也不愿意给残废传宗接代。
现实当中,由于农业生产能力低下,绝大多数人都从事农业劳动,所以女人需要劳力养活他。对于一个残废,既不能种地,又不能养活家里缴纳赋税,当然也就没有女人愿意给残废传宗接代。
咸国本土因为缺乏民夫,竹生这等五十岁的老夫都要披甲上阵,后方已经开始征召三十岁以上生育子女的妇女充当劳役,给军队运粮,具体数量不详。
前番尹秧城给围困肥城的陆敬大军运粮,百里燕是看到的,尹秧城出动了驻军以外,还有民夫,因为韩合攻城死了不少男人,民夫当中妇女占了六成以上。
想来咸国本土还没到这个地步,但妇女都上了前线,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战争打到这个地步,他鼎炀侯却还在为了自己的战功,拿整个咸国的国本做赌注,他难道就视民间疾苦不见,就没有点怜悯之心?
百里燕既魏贤想不明白,他现在也不想去思考。命运似乎是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眼看着逃过一劫,却不想又坠深渊。
眼下大战在即,他还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沙场厮杀。至少自己是没想过会是一个大头兵,被作为炮灰去冲锋陷阵。
中午之际,姚盛让人送来了自己的行李,说是行李,大多在尹秧城,随军其实就是几套换洗的衣服和一根铁枪,一柄铁剑。
一个什两个伍,其中一个四人伍配备的是长枪,五人的伍配的是青铜短剑。除此之外,一个百夫长下还有藤牌仕。而弓箭手有专门的百夫长率领,集中使用弓箭手。
竹生想是没见过铁器,拿过铁剑看了又看:
“我说魏贤啊,这铁器兵刃可非寻常人能用,你在赵将军跟前,不是普通人吧。”
“铁器早晚要遍及全军,不过当下确是稀奇了些。至于在下,眼下就是一个大头兵,没什么了不起。”
竹生没见过铁器,他的腰间也就是插了一把青铜剑,一时间也引来了不少其他兵士围观。
这时百里燕所在仕的什长奎发也走了过来:
“魏贤,此剑不错啊。”奎发抚摸着剑身,口中是赞口不绝。
“肥城一役缴获不少,怕是现在都在中军手中。”
“是嘛,你在赵将军那里定是消息灵通,你说这一仗咱们能赢吗。”
百里燕其实对这个问题很感冒,他知道,这一仗肯定赢不了,即便赢了,今天站在这里的,多半都会战死。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只有胜负那一天才会知道,如今多说也无益处。”
奎发笑了笑,又把剑还了回去:
“读过书的随便说几句都有道理。走,马上就论咱们开饭了。听说要开仗了,今天开始有肉吃。”
大家听到吃肉,眼神都变得不一样,充满了溢彩和渴望,也许在大头兵看来,吃饭是他们一生中活着唯一有意义的大事。除了吃饭,就是种地纳税服徭役,现在要他们拼命,肉食显然是莫大的吸引力,同时也意味着战争的迫近。
一如既往的去排队领饭,饭量也确实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准。
中午其实就只有一张直径很大的厚光饼,外加菜梗,但每人还是发了一块肉,肉块不大,也就四两左右。
但讽刺的是,这肉还是当初伏击姒昌时留下的战马,当时就死了三千多匹,缴获四千多匹。这些肉,就是那战死的战马。
回到自己的营地,坐在营帐外,百里燕和所有的大头兵一样,蹲在地上嚼着光饼,其他人难得吃肉,狼吞虎咽的把马肉给先吃了,然后开始嚼光饼就着水往肚子里吞。
这时身旁坐着的萧,眼巴巴看着百里燕手里拿着,但没有吃的马肉,嘴里不停的吞着口水。百里燕到那分渴望,把还没吃的马肉递给了他:
“给,吃吧。”
萧摇了摇头,又看了眼自己,目光中充满了渴望,同时隐隐还有一分惧色。
“吃吧,我不太喜欢吃马肉。”
“魏大哥真的不吃吗。”
萧的说话声很小、很细,充满了阴柔之气,像是二姨子。
“真的,我不吃马肉。”
百里燕当然也想吃,当真要吃肉,有的是办法,但萧这么个孩子哪里去弄呢,说不定还会被兵霸给欺负。
也许是极度的渴望,萧接过手中的马肉,低着头啃了起来,他的怀里,还躺着一口都没吃的光饼。
“慢些吃,别噎着。”
“嗯,魏大哥是个好人。”萧挪了挪身子,更加挨近百里燕身边。
“好人?你怎么知道大哥是好人。”
“大哥给萧吃肉,就是好人。记得刚刚过江的时候吃过鱼,却给坏人给抢了,还把我的饼也抢了。”
萧说的很无助,他说的那顿鱼,就是鼎炀侯刚刚抵达尹秧城当天夜里吃的那顿鱼。是晋军退走之后,尹秧城为了补充食物,忙了一个多月的咸鱼,结果却被鼎炀侯一声令下几个晚上十几万大军都吃光了。
其实那点咸鱼,根本就不够十六万人吃,萧这种弱不禁风的小兵,遇到强蛮的兵蛮,肉肯定是保不住的。加上伙食减量,兵蛮抢夺其他兵士口粮的情况屡见不鲜。
吃完了马肉,萧舔尽了食指,脸上洋溢着幸福,就因为一块肉,能让他满足。
“萧,告诉魏大哥,你为什么没个姓呢。”
“爹爹就没有姓,萧也就没有姓。”
“原来是这样。”
百里燕不免有些伤感,这时萧又问:
“魏大哥识字,大哥给萧取个姓吧。”
萧渴望着看着他,百里燕有些无措。
这个时代,姓氏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普及,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有姓氏,一方面是不同地方的风俗,一方面是文化水平太低,有的则是因为犯法,被除隔出姓氏,像犯法的奴隶后代,也不准有姓氏。
想到这里,百里燕浅然一笑:
“姓是一家的大事,魏大哥怎么能给萧随便就取个姓呢。”
“可魏大哥识字啊,魏大哥是人,人一句话就能治国安邦,所以人就是大能人。”
从萧的眼神里,百里燕看到崇拜,对知识分子的崇拜。
也许这个时代的人确实比任何职业都更受尊重,所以在萧看来天经地义的事,在百里燕看来难以理解。如果姓氏都能随便起,其实跟认贼作父没什么两样。
继续吃着那张光饼,萧挨着百里燕更近,也许在他看来,百里燕就是一个能人。
此后几天,肥城、尹秧城的一万人马赶到骇穗,至此咸军人马总数超过十二万,在继续修整三日后,大军开营向东进发,全军进入战斗状态。
骇穗到杜阳不过半天路程,但愣是走了一天,距离城外三里扎营。由于已经不在赵逊帐内,百里燕对晋军布防一无所知,仅仅只能通过目视观察。
晋军大军在杜阳城以东,而没有部署在杜阳城的南面或者北面。而是在杜阳城以东的城下东北、南北两个方向都有营寨,这意味着韩合是将大军一分为三,呈品字形布防,三营互为犄角,不论咸军攻击哪一点,都能获得另外两营的增援。
更糟的还在于咸军由西而来,而韩合大军扎在杜阳城东面的城墙下,如果韩合采取坚守城外大营策略,这意味着如果咸军从西面开始攻击,就必须先攻城,才能再攻打杜阳东门城墙外的晋军大营。
但攻击大军如果从南北城墙走,又遭到城墙上晋军nn手攻击,不等攻击到晋军城外大营,士气便得受挫。
但若是调整大军部署,从南侧或者北侧发动进攻。就必须又攻城墙,同时又打晋军城外大营,无论采取哪一种攻击方式,咸军的损失都会比晋军高。
当然,理论上咸军比晋军多三万多人,但眼下晋军的态势,咸军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更何况晋军少说还有三万的骑兵机动,咸军攻城如果陷于胶着,就有可能被背后一击。
韩合作为晋国为数不多的老将,城外摆两个大营,与城池互成品字,如此咸军根本没可能知道晋军中军是在城内还是城外。
咸军下寨的黄昏,鼎炀侯在中军帐召开会议,磋商攻城一事:
“诸位将军,现晋军分别于杜阳城下东南、东北扎营,诸位将军有何高见。”
话音落下,陆敬上前了一步说:
“启禀鼎炀侯,晋军以城墙为依托,城外扎下两处大营,形成互为犄角之势,我军贸然由西攻城,定然遭晋军城墙牵累。末将以为当将主攻方向改为城南或城北,同时择晋军城外一营强攻。”
“即便如此,我军依然要攻城的同时,攻击晋军大营。本侯以为,应引诱晋军离开杜阳城下,而后再战。”
鼎炀侯不打算强攻杜阳城,而是异想天开的让韩合离开杜阳城保护,在城外大家拉开架势开干。
这时赵逊说道:
“张将军,本将以为,当务之急应当摸清晋军中军所在,而后出其不意先击溃其中军而后再歼灭晋军。”
“难道晋军中军不应当设在城中吗。”鼎炀侯反问。
“怕是韩合不会将中军设于城中。”
“莫不是又是魏贤未卜先知告诉了赵将军!”鼎炀侯讽刺道,其他人随声附和。
“本将并非虚言,倘若将中军设于城中,晋军城外大营若被击溃,我军便是对杜阳城形成包围之势,中军设于城中,韩合难以逃脱。若是设于城外,我军便会认为韩合定按常理将中军设于城内,我军只能强行攻城。
且杜阳城外有晋军两座大营,其一便是晋军中军,我军难以判断真假,如此更加迷惑我军。因此当务之急是查清晋军中军所在,而非引诱晋军离开杜阳城,怕是韩合不会轻易离开杜阳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