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内依然鸦雀无声,良久,赵逊上前了一步:
“张将军,如今折损的七千人马已经无法挽回,既然破城无望,本将以为,当尽快找出晋军中军所在,将其击破才是上策。”
鼎炀侯原本极不待见直攻晋军中军的策略,事到如今半天损失了七千人,他已经骑虎难下。
“赵将军的意思,依然是坚持晋军中军定在城外两营之内。”
“是的,定在城外两营之内。我军今日只攻城西,且伤亡惨重。本将军以为,晋军一事间难以摸透我军意图,故而晋军视野尽数集中于城内,我军若能一击得手,扳平攻城时的损失,应该并非难事。”
“既如此,此事便交由赵将军督办。令你两日内找出晋军中军所在,明日起大军停止攻城,但隧道暂不停止挖掘,散帐吧。”
言罢,众人随之散去。赵逊走出帐外,与钟衡、姚盛二人离开中军,来到无人处,姚盛痛心疾首的说道:
“真是可惜了校军郎,倘若魏贤尚在,我军岂能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是啊”钟衡一声沉吟,垂下了头继续说:“若是拿下肥城之后再占合池,怕是现在晋军早已仓惶出逃,杜阳城不战便唾手可得,岂用如此这番血战,他鼎炀侯是按的什么心!”
二将愤愤不平,赵逊沉默许久,没去接二人话题。
魏贤的战死,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倘若肥城不曾向陆敬提及合池一事,即便今日对垒杜阳城下,魏贤依然还能出谋划策,可是到如今,怕是真要如魏贤所料,此一战是凶多吉少。
心中若有所思,赵逊岔开话说:
“钟衡、姚盛,鼎炀侯令本将两日内找出晋军中军所在,你二人可有何计策。”
钟衡说道:
“回赵将军,倘若晋军中军果在城外,韩合也定会设疑兵以迷惑我军,不用大兵主攻,我军怕是难以知悉。
不过当时坚守尹秧城时,末将曾听魏贤言起,说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之道皆在人心,若认定是假的便是假的,若认定是真的便是真的,即便是看到的,亦不一定便是真,往往假的反而隐有玄机。
末将以为,倘若韩合设疑兵,怕是假中军比之真中军更为真切,故而我军不妨不反其道而行之,击其羸弱之军。”
“你是说,韩合中军极可能隐真示伪!”
“正是,这杜阳城城墙围长不过数百步,且晋军骑兵众多,韩合倘若知道中军有被我军偷袭之可能,便会将中军实力藏匿,反而凸显疑阵实力,以引诱我军攻打其伪营。届时我军大军攻入伪营,韩合便从真中军于城内杀出,我军必败无疑。
但倘若我军攻入真中军,却因其藏匿实力,我军出兵不足,反被韩合中军伏兵所杀。因此韩合中军定有伏兵,若非雷霆一击,万不可贸然突袭。”
钟衡判断韩合可能让疑兵伪装的更强大,实则疑兵所在的伪营里面是虚的,一旦咸军判断失误,就可能遭到韩合反咬。但如果真摸到了晋军中军大营,韩合肯定有伏兵,除非是集中全力一击,否则难以瓦解晋军。
这里难就难在不论是集中力量攻打真中军,还是伪营,咸军只有发动一次全力一击的机会,不能拖泥带水,一旦扑空,就是全军覆没。
如果成功,韩合也定有埋伏,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中军,同时将杜阳城内的晋军,与伪营的晋军隔开,而已经被击溃的晋军中军根本来不及收拾残兵败将,肯定要溃散东撤。
这就是为什么百里燕提出一击致命攻打晋军中军的原因,一旦中军瓦解,韩合根本没有能力组织起分割于三个地方的晋军,到时候连保命都来不及,何谈收拢人马。
赵逊左思右想决定先派出斥候细作,等摸清了具体情况,再做决断。
而与此同时,晋军被攻了一天的城,韩合至今仍没弄明咸军的战略意图,很大原因就是鼎炀侯出的昏招。
帅帐之内,晋军同样刚刚散会,韩合之留下了王硕、魏涵二人说话:
“王硕将军,晋军今日异举动,老夫至今仍然不解,不知你有何高见。”
“这个”王硕神色为难道:“似乎与魏贤此前水准大相径庭,全然没有章法。放着各营与城池不攻,却单单只攻西城,此种攻城毫无道理可言,白白牺牲将士的性命。”
“嗯,老夫深有同感。魏贤此人我等早已领教,此人年纪轻轻,却颇有城府手段,但近日一战确实太失水准。难道是鼎炀侯未采纳魏贤计策?”
听到这里,王硕似有所想:
“本将听说,鼎炀侯此人嫉贤妒能,此番过江与我军决战,乃鼎炀侯自己像咸王请战,而肥城又是赵逊攻克,姒昌世子亦是赵逊伏击,莫不是”
“对,老夫怎就未曾想到呢!”
王硕点拨之下,韩合恍然大悟。
他早该想到,今天自己的守城之法,是当日攻打尹秧城的教训,倘若是魏贤此番背后出谋划策,断然不会强行攻城,因为魏贤肯定知道其中的厉害。
那么现在就只有一种解释,百里燕被冷处理了。攻城,且只攻打西城是鼎炀侯自己的注意。
“可即便如此,老夫还是不解,那鼎炀侯莫非不通兵法,天下哪有攻城只攻一处的道理,即便是只攻一处,也需是三面佯攻,一面主攻。今日却只攻一处,莫非他鼎炀侯疯了不成。”
韩合心中费解,这是王硕捻着长须说道:
“这个嘛,此前得报,咸军今日攻城伤亡不下六千人,鼎炀侯即便再不通兵法,赵逊人等难道不知?其定是要说服其他人等,方能攻城。末将怀疑,尽管鼎炀侯行为古怪,定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那会是什么呢?”
韩合、王硕二人不解之际,一旁魏涵说道:
“两位将军,今日咸军攻城,末将城上了望咸军大营,只觉得晋军列阵兵士不过四万余人,即便不折算后营以及咸军两万骑兵,咸军应该至少还有五万人,这五万人何在?”
“会不会是咸军本打算连夜攻城,这五万人马尚在歇息当中。”王硕猜测道,也许这是最合理的届时。
“但即便如此,咸军本阵距离杜阳城五里地,今早却只移营两里,如此岂非多此一举,前夜便可多行两里下寨,何必今早拔营。末将以为,咸军这五万人怕是鼎炀侯另作了他用。”
如果连夜攻城,军队作息通常要一分为二,分早攻和夜攻,早攻攻城之际,夜攻休息,夜攻攻城之际早攻睡觉,如此轮替交换,以免过于疲惫而被敌军有隙可乘。
现在咸军只攻打杜阳城西,却在城外列开四万人的军阵,这个规模完全可以攻打南城、北城,单单攻打西城就要四万人压阵,逻辑上说不过去,除非咸军想隐瞒什么,这才是魏涵担心的。
他继续说道:
“如此便能解释咸军为何一味只攻西城,而非与我军全面角力,目的便是转移我军视线,同时减少咸军与我军交战的损失,只不过咸军不曾想我军城防采用了新法,鼎炀侯不熟我军战法,才会如此吃亏。”
魏涵话音落下,韩合右手拍在额头,脱口而出:
“哎呀,鼎炀侯定是要穴攻杜阳城!”
“穴攻?!”
王硕态度赞同,韩合则又说道:
“定是咸军穴攻无疑,若非穴攻,鼎炀侯何故只攻西城,该当与我军决战才是。唯有穴攻,需得将距离缩短至三里以内,若是五里,将耗费更多功夫与人力,岂不早被我军发现。
正如魏涵将军所言,其攻城定是为转移我军视线,只是不料被我军守城新法所创,今夜不得不停止攻城。”
“韩老将军,这穴攻非一日之功,我军断然不会坐以待毙,以咸军眼下实力,比我军而言已无优势,此时穴攻岂非自寻死路。”
王硕狐疑说道,倒是韩合大笑:
“呵哈哈倘若是魏贤,老夫兴许还要有所担心,但若是鼎炀侯,穴攻之法岂能有用。”
“韩老将军何意?”
“王硕将军,鼎炀侯此人放着魏贤此等智囊不用,反而独断专行,可见此人既嫉贤妒能,亦刚愎自用。老夫甚至怀疑,鼎炀侯此人谙熟兵法,却是个迂腐之人。
咸王数年前启公孙岳可见一斑,如今又令鼎炀侯过江,老夫甚至怀疑,是否是咸国君臣臭味相投之举。”
“老将军是说,咸王用人不善!”
王硕似已经有所悟,韩合此时成竹在胸,他说:
“王硕将军你想,这些年过去,咸国变法可有成效?”
“这与鼎炀侯何关?”
“常言道将相和,国则兴,将相不和,国则亡。殊不知这将相和得志同道合,若反而言之,臭味相投亦可。如此算来,那公孙岳乃一纸上谈兵空有文赋的草包,这鼎炀侯怕也是个眼高手低的空头将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