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城终究是没能守住,连同穗城的伯安君、康灵君、富源君等人皆未能逃脱厄运,可见黑巾军对权贵是何等恨之入骨。同时黑巾军攻城拔寨的能力超乎此前预计战力的数倍,一日三次噩耗,着实令众人始料未及。
姜闵顾不上布置善后,亲赴太守府商议民变之事,府中留下姜乾、姜蓉、罗松亭、陈韵风、百里燕等人继续等待太守府的消息。
天黑后,公府准备了晚膳,百里燕却丝毫吃不下,来回踱在游廊下,心中是忐忑难安。
不知何时,罗松亭出现在背后,不冷不热的问道:
“魏公子,可是在虑贼兵战力。”
“原是罗前辈。”百里燕既魏贤略施一礼说道:“此番民变势如猛虎,竟在一月之内攻占孙国两郡,攻入咸国、孙国、志国境内,还将穗城攻下,兵逼丘南治所宫都。
倘若是寻常乱民起事,定不能有此迅猛之势。而且孙国十万大军哗变甚是蹊跷,川阳关守军哗变更是莫名其妙,其中种种异象都在暗示,此番民变背后,定是有人暗中摆布指点迷津,单单以乱民余勇,绝不能如此攻势凌厉摧城拔寨。”
暴起的乱民不可能有严密的军事纪律,强悍的战斗素质和谋略组织性,即便有孙国十万哗变大军为依仗,乱民短时内也不可能消化一支整建制的军团,更何况黑巾军主力在攻打孙国上关郡,不可能抽调更多的人马四面开花。
而从现在的的消息看,丘南郡川阳关、穗城失守并非咸国一家倒霉,志国、长孙国同样也有丢城失地,这意味着黑巾军是四面出击,把周围所有列强都得罪了个干净。
即便列国都有民变的基础,但这么大范围的集体民变,很难令人相信背后没有推手,要哗变军队也绝非一日之功。
甚至现在根本看不到这场民变背后究竟谁才是受益者,更像是所有列国得罪了天下万民一般,中原列国几乎都卷入了这场一夜改变政治版图的浩大起义。
“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啊。”罗松亭道,走进了两步继续说:“民之所反,乃苛政重税,天下万民所为者,无非丰衣足食子嗣繁衍。如今拜天为父,诛除君王权贵,其意在翻覆当今之国体根本,乱民岂有由此眼界。”
“前辈之意,莫非此番民变乃有人蓄意而为之?”
罗松亭点头,肯定了百里燕猜测。
“自梁朝分封以来,已有626栽春夏秋冬,能定天下大势者,纵观古今唯有三家。魏公子可知三家为何人?”
罗松亭问道,百里燕似懂非懂:
“还请前辈指教。”
“为君者,权倾天下。为商者,财输天下。为道者,理布天下。魏公子以为,黑巾军当属三者之中哪一种。”
罗松亭很是平静,百里燕怔怔心头一惊:
“莫非是诸子百家与巨商!”
罗松亭点了点头道:
“黑巾军拜天为君父,无非假借天意,愚弄普天之下昏昧无知之百姓愚民,于我等明知事理者,又怎能受其蒙蔽。”
“嘶”百里燕心头一震,忙说道:“莫非拜天为君父,乃出自愚论派之道。”
“尚未可知,尚未可知呀。”
也许罗松亭从一开始,便已窥透民变内中之玄机。百里燕其实也早该想到,所谓拜天为君父,无非是bn了天道、天意之名,煽动全天下的愚昧老百姓揭竿而起,推翻现有的政治格局。
时下广大老百姓受教育程度极低,识字率以万分之一计算,“天”往往是封建时代一切不可解释现象的终极权威逻辑,百姓对“天”的崇拜,远超过对君王的忠诚。
甚至君王、天子为证明自己的合法统治性,也要登坛祭天。进而由天意演变出神说,一种虚无飘渺的精神寄托。
黑巾军不会贸然开历史之先河,搬出“君父”作为出师之名,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诸子百家中某一种以神论为基础的思想,从理论逐渐演变成理论实践,而这种实践往往以天灾人祸造成的民不聊生为导火索。
进而在以天灾人祸为压迫,顺理成章的以天意,以神明的名义反对既有的统治阶层,为了使暴动能让更多基础潜在力量所接受,往往就要搬出一个特定时代最具基础代表性,而无懈可击的完美逻辑,这个逻辑就是神明意志。
将一切压迫与不可解释的现象,都以神的口吻阐释给无知而蒙昧的天下百姓,而黑巾军所开的先例,正是以“天为君父”的原始精神宗教煽动下的农民起义,甚至还有遭受盘剥和镇压,地位极端底下的商人。
罗松亭是不会对宗教有任何的概念,但显然他看到了黑巾军拜天为君父带来的地缘政治破坏,正在改变亘古至今从未改变过的政治体制。
正如罗松亭所言,自古以来,即便是现代社会,能得天下者需要权利、金钱以及精神信仰。
黑巾军拜天为君父,空前激发出农民精神战斗力,一经出现,迅速令以农民为基础的十万大军为之哗变。这种精神寄托无疑更像是一种邪教,一种极具蛊惑力的邪教。
宗教也好,革命也罢,并非爆发的开始就能鼓动全天下的劳苦大众为之而战。
想当年基督教刺入罗马,前后历了一百多年,穷尽肮脏手段,方才立足欧洲大陆。佛教传入中国,同样也经历了漫长的三百多年才被中原所接受。
宗教的传播都是以传播修身、修心思想,循序渐进的获得群众,有其时代的特定合理性。如黑巾军这般势如破竹席卷中原,鼓动几百上千万各国百姓群起n,很难不让人想起黄巾起义张角所创太平道,太平天国、红莲教等等。
除了极具煽动力的邪教外,再难有合理逻辑解释当下的这场亘古以来的罕见农民起义。
罗松亭不否认拜天为君父是诸子百家中某一家背后操弄所为,也没有肯定就是愚论派在幕后操控,或许是他也在担心,愚论派以天道之名极具煽动力的理论,一旦公开倒向黑巾军,对既有的地缘政治将更具破坏性。
姜闵前往太守府议事,直到深夜子时方归,太守余庄接到陔陵直接越过郡守,向各郡县直接发出行政命令,要求各地严防乱民冲击,并在半月之内,向陔陵运送钱粮等物,以供大军征讨乱军。
这意味着,咸王近期将出兵征讨乱军。
咸国有军十万,晋国与长孙国护为盟友,毗邻咸国东西两侧,咸国又是晋国下邦,因此五年来咸国主力军团都布置在南线岁当郡,丘南、咸西两郡原归西部军团镇守,戍兵兵力只有两万,即便加上各地郡兵,战力也不会超过五万。
咸王向各地调用钱粮,要么是建新军,要么将岁当十万镇南军抽调部分前往丘南平叛。
组建新军已然来不及,调动镇南军平叛,志国也有撇开广信公蠢蠢欲动的可能。最佳之策应该是调动江东军、陔陵郡兵、禁军为基础,迅速充入役兵,与镇西军汇合,南下丘南郡平叛。
黑巾军攻破穗城后第五天,咸王破例请晋国使臣参加朝议,意在试探晋国反应。
朝议最终决定抽调都郡郡兵一万,陔陵戍兵一万,禁军五千,新补役兵两万五千人,再调江东军戍兵两万人,组建新军西进平叛,镇西大将军吕济出任统军主帅,总督咸西、丘南两郡剿匪事宜。
同时令太尉鼎炀侯张隽总督全国兵马,大司马姜严专司后勤供应,保障丘南用兵。
镇西大将军一职专司国土防卫,外敌入侵亦或出国作战再设征讨大将军一职。平乱亦或低烈度防御作战,镇军大将军可总览边防平叛军务,执征讨大将军nbn。
散朝后吕济出任平叛统帅消息传到太子府上,晋使钱坤将朝议详细娓娓道出,西寰也知道咸王意在试探晋国反应。
“钱使,吕济此人你看如何?”西寰问道钱坤,心里同时盘算着眼前的形势。
“回殿下,吕济此人用兵一般,但却老成持重,与长孙军作战可占上风,与志国交战还差三筹。其能远在鼎炀侯之上,比之赵逊次之。此番征讨叛军,以吕济之能,应当绰绰有余。”
“哦!”西寰怀疑看着钱坤,又问道顾晨:“顾晨,你已去丘南打探详细,你以为吕济此战可大胜否?”
“回殿下,传闻攻破穗城乱军多达五万之众,而穗城郡兵、役兵、壮丁,有三万之众,却也未能支撑五日便被攻破,其中多半是穗城百姓哗变,以至乱军能如此顺利攻入城中,斩杀了太守、封君等全家老小三千余人。
吕济此番南下,倘若野战兴许尚有胜算,要想夺回穗城、川阳关,仅靠九万戍兵恐怕难有作为。况且咸西郡已有骚动,倘若镇西军主力南下丘南,难保咸西郡不会后院失火。”
顾晨是从事秘密工作者,他的分析比钱坤更加透澈。西寰连连点头,妖娆的容颜顿时多了几分担忧。
“钱使,此事你当如何回复我父王?”
“回殿下,乱民尚未成势,臣以为不可派军与匪军交战,损及我晋国国实力。卫国与歧国那边事态已有所缓和,想必夏天便能撤回北军主力。
即便要用兵咸国平叛,也得待秋后。故而臣建议,可资以钱粮等物助咸国平叛,如此也令咸国自耗实力。”
“嗯,此计甚合我意。就请钱使修书一封禀明我父王,咸国之事本公主自会有所安排。”
“诺,臣即刻去办。”
少时钱坤离去,西寰又与顾晨说道:
“顾晨,黑巾军的底细你可打探清楚?”
“回殿下,这些黑巾军都是些农民佃户,甲械倒是一般,除了咸国人,还有志国、长孙、孙国人,攻城略地起来都跟着了魔一般,根本不要命。
仅仅攻打穗城便有五万之众,都是农民,专杀权贵与官吏。此外还有传言,黑巾军中推举了首领,称是苍天神授,自命天下君父,这是何等狂妄。”
西寰不以为然,轻蔑道:
“这些个贱民,果真是狂妄。梁国尚在,列国并存,他们倒是做起了黄粱美梦,当真是不知死字如何写。”
“殿下所言极是,不过乱军来势凶猛,公主是否请旨大王,调江东戍兵前来护驾,万一”
顾晨欲言又止,西寰脸色顿时一沉,面带不悦:
“咸军战力凶悍,还能被攻到陔陵城下不成。”
西寰宁可相信咸军全军覆没,也不会相信咸军不堪一击。倘若真被乱军攻到陔陵城下,西寰也是要脸的人,届时濒临城下,她这个太子妃也未免太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