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燕既魏贤胸口一阵翻江倒海汹涌波涛,要是此人还算一个,那他的嫌疑无疑最大。
夜间全城都已宵禁,又能装备强弓硬弩,需要同时满足官方身份和军队关系两大必要条件,否则十几个人怎能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不被夜禁巡夜抓到。
更何况城西是重点防范区域,夜巡密度是城东的两倍,十几个人要想不被发现的前来刺杀,唯一解释只有手持官方通行用具,才能畅通无阻来到城西。
强弓硬弩都是严禁流入民间的远程武器,弄到一两件尚且容易,要弄驶来件绝非易事。
如此这般,这个范围就缩小到该陵城内的郡兵、晋军、城府司马府以及私人护军,而能弄到身份腰牌和大杀器强弩的,只有城府司马府、大司马、相国三人。
西寰当然也能弄到合理的通行腰牌和军械,但要不留下马脚,并不容易,百里燕一死,晋国自然是第一受益者,这件事本身她就是第一嫌疑人。
那么,制造刺杀,又要不留马马脚,必须是身居高位手执遮天之权的人。纵观陔陵城内,除了咸王、王太后,也只有太尉鼎炀侯张隽,大司马姜严、相国公孙岳。
如果一定要做主观有罪推定,公孙岳无意义是第一嫌疑人。
他似乎与世无争,甚至大难领头竟还不蒙在鼓里,此种反常情况是极不正常的。再想起昨日背后那道阴冷的眼神,百里燕有理由相信,这次刺杀的幕后元凶就是公孙岳。
可他的动机是什么呢,他最终能得到什么好处,总得有受益不是吗。想到这里,百里燕隐隐看到背后那若隐若现的巨大旋窝,一个庞大的影子。
第二天一早,顾晨前来送贴,邀百里燕过府为太子妃西寰诊病。百里燕不禁心想,昨晚刚遭刺杀,今天就来惺惺作态试探风向,西寰当真是骗死人不偿命。
顾晨走后,整个上午百里燕忙于收拾益草堂,书房被射了个千疮百孔,地上的血迹也要清理。
春柔私下里不禁奇怪,百里燕已经是身居要职,却还要住在城西贫民之所,倘若是其他文官武将,早就搬出了城西,在城东买一处上好的田宅,然后再置几十亩地,一年也能有上百石的额外收入。
下午,百里燕骑马前往太子府应约,不同上次前厅接待,这次会面地点安排在中厅,太子每日都要入宫研习国政,直到黄昏才能回府。
如此一来,偌大的太子府其实只有西寰一人做主,再过两年太子要纳太子侧妃和妾侍,以西寰的心性,定是容不下其他女子,早晚要被她们慢慢的除去。
徒步来到中厅,便见西寰坐在案前,左右站着两个婢女,一个正在剥着柑橘,一个手中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什么,但被绸布盖住,不得而知。
“魏贤参见太子妃殿下。”
百里燕深施一礼,西寰翘起秀眉微微笑着,眼睛来回打量着他。
比之当年的魏郎中,甚至是少年时的百里燕,如今的魏贤更多了几分男子气概,两撇浓厚的黑须笔挺的矗立唇上,炯炯有神的双目坚定如铁,射来的目光都能让一个女子为之心魂震荡。
西寰仪态雍容浓艳华贵,目光中隐隐闪过一丝欣赏,一丝渴望,不觉已经过去多时,她还愣愣打量着眼前这位英武潇洒,兼具万千男子魅力于一身的将军。
空气沉默许久,西寰的笑意让百里燕再次看到她那n的嘴脸,不禁心想这女人也正值春潮,太子年幼不得用,她这是见人思春胡想乱搞之事。
“咳咳。”百里燕咳嗽一声道:“不知太子妃殿下所患何病,需在下前来诊治。”
西寰恍然回过神来笑着说道:
“听闻魏将军昨夜遇刺,魏将军伤到了吗。”
“禀殿下,魏某并无大碍。不知殿下所患何病,还请殿下详述一二。”
“哦,本公主是得了心病,唯有魏将军的良药方能治得本公主的心病。”
百里燕本不觉得西寰找他是为看病,而是为试探昨夜刺杀之虚实。现在看来,西寰还另有目的。
“殿下所患心病,不能是魏某这颗人头的吧。”
西寰不动声色,继续洋溢着浓艳的笑容:
“魏将军雄才大略,乃咸国之栋梁,本公主岂能不知好歹,要魏将军的人头。魏将军请坐,待本公主慢慢说来。”
百里燕径自坐下,西寰让侍女将托盘送到魏贤面前,此时方才发现绸布下盖着的是一个方形物件。
“公主殿下这是何意?”百里燕不明问道。
“魏将军为何不打开看看。”
“魏某不敢,还请公主直言吧。”
“呵呵,那好吧。这绸布之下乃是一方绝世罕见的水晶,将军不妨收下以作把玩之物。”
百里燕神色立时古怪起来,这绕了大半天居然就送一块玻璃,就是送块金砖也更实惠啊。
当然,时下天然二氧化硅还是稀罕奢侈品,这么大块水晶确实要好几十根寸金,甚至上百根,论价值确实不菲。但在百里燕而眼中,不过还是块水晶而已,完全可以用石英砂熔炼玻璃。
不过西寰一出手就是几十根寸金,她的要价绝不会低,这水晶恐怕还只是谈话的一部分,要是满足了她要求,指不定还要送什么。
想到这里,百里燕小心说道:
“公主殿下有话明说,这水晶魏某是不能收的。”
此时西寰目色一沉,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起伏:
“魏将军果然是各聪明人,那好吧,要治本公主的心病其实很是简单,魏将军手中的宝刀太过锋利,握在咸国人的手里难免要伤了自己,万一哪天架在我晋国人的头上,这可就不好了。本公主以为,这把刀还是让我晋国人拿着才更顺手,魏将军以为呢。”
“原来,公主殿下也打上魏某精铁锻铸之法的注意。”
“魏将军既然知道,也免了本公主多费口舌。只要魏将军将此法传授与我晋国,个中好处绝少不了魏将军的。”
“公主殿下,晋国已经割走了咸国一郡县之地,难道还要侵吞咸国不成?”
“魏将军此话说的好生没有道理,咸国乃我晋国下邦,我晋国若得精良战械,自当是为保卫咸国,又何故要吞并咸国,魏将军此言未免危言耸听了吧,传扬出去,我晋国岂非成了不义之徒。”
“哦,是嘛。精铁锻铸之法乃咸国国本,晋国若不吞并咸国,又何以得到此法,公主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魏将军!”西寰脸色立时一沉,右手轻轻砸在案上,显然是被百里燕的滑头和措辞给绕进了彀中,而为此恼火。
西寰本意是花重金收买百里燕的炼钢法,却不想百里燕以偷换概念之法,将炼钢法与咸国两个概念做为一谈,既西寰花钱买炼钢法,就等于吞并咸国,而咸国居然就只值几十根寸金的价格,这种贻笑大方事情要是传扬出去,显然是要为天下所耻笑的。
自知失态,西寰收敛起怒色,缓了缓口气继续道:
“魏将军大可不必拿咸国与咸王为借口,魏将军是歧国人,精铁锻铸之法本为将军所有,传授予晋国与咸王又有何干系,最多是与歧国有干罢了。”
“公主此言差矣。魏某身为咸国将臣,自是为咸国谋利,为咸王分忧,又岂能因私废公而误国事。
更何况兵者凶器也,内中秘密又岂能示之于外人。晋国已是中原强国,兵戈锋利无人能敌,堪称天下雄师,既然已是天下百战雄师,又要此精铁锻铸之法又有何用。
反倒是我咸国不过是北海一隅小国,兵戈尚且不能自保,还被乱贼占了去近三郡土地,精铁锻造之法乃立国之本护国重器,又岂能授之以人。
公主殿下是明理之人,这等道理不会不知吧。”
“魏将军既知咸国国便该更该知道咸国只可依靠晋国才能图存。晋军之威,便是咸国之威,又何必要分彼此,魏将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就不怕令人耻笑。”
“晋国既然如此慷慨,要为咸国仗义执剑,我魏某人感激不尽,那就请晋王先将江东东郡之地,全数归还咸国,而后率军西征收复咸国失地。如此,我魏某人甘愿将精铁锻铸之法传予晋国,殿下以为如此可好。”
“魏贤,不要欺人太甚了!”西寰大怒,拉下脸来说:“你若不应,本公主便下令魏涵即刻后撤,魏将军应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百里燕不动声色说道:
“公主殿下,真以为少了晋军,咸军就挡不住叛军了吗,未免太小视我军了吧。”
“魏将军,梁军是不会为咸国出头的,只有晋军能替你们挽回颓势,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是吗,恐怕公主也只有令魏涵后撤的权利,而无令其进兵过河的权利吧。真以为黑巾军将晋军放在眼里,实话告诉殿下,晋军在雷城驻扎了十五万大军,黑巾军却只在雷城以南的谷柏驻兵三万,就因为黑巾军吃定晋国断不会南下。真以为魏涵缩在赵逊身后能有什么作用,痴心妄想。”
百里燕一掌拍在桌上立身而起又道:
“公主殿下,本将最后奉劝殿下一句,陔陵内不太平,晋国能安守东海,是有咸国挡着,并非晋国之强,黑巾军今年能在中原搅起滔天巨浪,明年就能在你晋国放火杀人。
真以为魏涵大军躲在咸军背后就后顾无忧了,殿下要撤兵,当撤的离晋国更近一些,否则远隔千山万水,靠两条腿,十天半个月是回不到晋国的。到时候晋国成什么样子,就不是公主能够说的算的。”
话音落下,百里燕行了一礼又说:
“公主的心病魏某无能力为,这便告辞了,请殿下自己保重。”
言罢,百里燕拂袖而去,气的西寰恼羞成怒掀翻了案上果盘:
“他怎么敢!”
西寰怒不可遏,此时躲在偏室的顾晨凑近上前,小心问道:
“殿下,现在如何是好,那里未能说通,现在又与魏贤弄僵,这精铁锻铸之法短时内难有进展。”
“本公主不信,荒村会是铁板一块。顾晨,继续增派人手,就是抢,也要把荒村的精铁锻铸之法弄到手中。”
“这个殿下,咸王现在重用魏贤,这精铁锻铸之法定是要委以重用,怕是咸王已经有所防范,万一传扬出去,咸王好歹是殿下的公公,免不了要天天三问五请,这要是弄僵了,恐怕不合适吧。”
“不合适!”西寰瞪着眼珠气势汹汹说:“他是本公主公公,同样也是晋国的下邦,既是下邦,他就该识相。”
“属下知道了,立即加派人手赶往荒村。”
“此外,父子定是与魏贤达成了私下交易,也派人盯着父子,尽快弄明他们倒底所谈何事。”
“诺!”
西寰上午请父子过府商议购买百里燕精铁锻铸之法,被以工艺尚未到手为由严词拒绝,由此西寰断定定是与百里燕有交易。
而砡工派很少有求于人,求人定是要有筹码,西寰有理由相信魏贤一定是拿到了好处,而且比她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