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连山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外头在下雨,听阵势还不小,他刚一动,就感到头疼欲裂,胃里的东西也不住向上翻腾,他抓起床头柜上的陶瓷缸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冷水,把宿醉的难受劲儿硬压下去。
他靠着床头缓了缓,捂着头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拉开窗帘看了看湿漉漉的院子,忍不住刨了几下头发,心烦骂道:“这怂天!”
今晚他还要到镇上去。邻村的同学给他80岁老母亲做寿,邀请了一众同学前去捧场。他本来不想去,可人家专门打电话来请了,他也不好意思推脱不去。
其实,早在竞选失败以后,他就刻意避开这种场合。一个输得一败涂地的人,有何颜面去面对昔日同窗呢。想当年,他因为支书儿子的身份被多少人羡慕,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就连老师也高看他三分,可曾经的他有多风光,现在的他就有多落魄。他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更不想被人当做典型和某些混得好的同学去比较。
就说今天请客这个同学,以前穷得叮当响,是为了一口零食,能给他叫伯那种人。这两年,他这个同学不知搭上那条路子,靠养鸡发了财,听说一年收入得有10万。人发达了,在同学们面前也开始摆起架子来,无论是穿衣吃饭,还是走路说话,都一改过去的穷酸样!
而那些上学期间常跟在他屁股后面巴结他的那些人,也转而去巴结他这个暴发户同学了。
从这些人的身上,他算是彻底体会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滋味。
郭晴掀帘进屋,见到徐连山神情阴鸷地盯着窗外,不知道在发啥愣,想起他头天晚上撒酒疯时人不人鬼不鬼的球样,心里顿时来了气。
“徐连山!”她把手里的抹布朝桌上一丢,沉着脸斥责徐连山道:“上次你酒醒了是咋跟俺说的?说以后不喝了,再喝你就是狗,你是没有记性吗?还是真把自己当成狗了!”
徐连山头疼得厉害,嗓子也干,没劲儿和郭晴吵架,他撩起眼皮,瞥了瞥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妻子,“心烦哩。别吵。”
“奏你心烦?我就不烦?我除了伺候你这个闲人,一早起来还得做饭,还得送小楠,还得收拾屋子,我成天干的啥,你又干撒子了?”郭晴怒道。
嗬!都成她的功劳了?
徐连山撇撇嘴,冷笑道:“你说别的俺还信,说到洗衣做饭收拾屋子,你是把翘翘忘了麽?郭晴,你成天压榨俺妹,还恬不知耻的把功劳往自个身上揽,你这个做嫂子的脸不红?昧不昧良心?”
郭晴的脸的确红了,不过是被徐连山气的。她上前抓着徐连山的胳膊狠狠掐了一下,忿忿说道:“你到底向着谁哩?谁才是你的老婆!”
“疼哩!”徐连山揉着胳膊呼痛,“郭晴,你以后别那么刻薄,对翘翘好点,村人都看着哩,小心戳你脊梁骨。”
“我怕他们哩!嗤,你看你那怂样,别人说几句闲话你倒当真哩。”郭晴指着徐连翘住的厢房,“她把咱们坑成这样,我留她在家住就不错了,咋,还让我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不成。我可没那么傻,我告诉你,徐连山,这个家现在我说了算,她徐连翘要是不满意我这个嫂子,那她就赶紧寻个家嫁了,省得在家占地方。”
“去去去,越说越不像话!”徐连山听不下去,摆手让郭晴出去。
郭晴却贴上来,压低声音说:“说起给翘翘寻家,俺娘家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
“谁?”徐连山蹙眉。
“满照啊,我堂弟,他在俺家见过翘翘后就惦记上了,总缠着我要我给他和翘翘牵线。”郭晴说起堂弟,精神来了,“麽想到满照还是个情种,就见了翘翘一面,就认定她了。连山,满照要是和翘翘成了,那不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情麽,而且翘翘嫁过去,以她的心计和手段,肯定把满照管得死死的,吃不了亏。”
郭满照?
徐连山顿时拉下脸来,“满照不行。”
“咋不行?”
“行不行你不知道麽。”徐连山耷拉着脸去地上找鞋,“他要是正干,咋快30岁了还没女子愿意跟他。”
郭满照吃喝玩乐有一套,过日子,算了吧。
“他想着翘翘……”
“想着翘翘?”徐连山撇嘴冷笑,“那他去年相那几回亲是咋回事?”
“他……”郭晴没法接话了。
“翘翘再不好,她也是俺亲妹子,你收敛一点,别整天打翘翘的主意。”徐连山警告郭晴。
郭晴翻翻眼睛,小声嘟哝说:“我就打,我就说。”
“你说啥?”
郭晴赶紧装出无辜的样子,拿起抹布走了。
傍晚时分,徐连山搭乘村里人的便车来到镇上的香港酒楼参加寿宴。
香港酒楼是镇上最豪华的饭店,一般人家消费不起,能在这里办酒宴的大多是讲究排场的有钱人。
尽管下着雨,可酒楼外的宾客依然络绎不绝。徐连山站在路边,一边脱下雨衣,一边交待同村的人酒席散席后还搭他的便车回家,同村的人答应后骑车走了。他甩了甩雨衣上的水,走到门口。
“山娃子?”有人喊他。
他转头一看,叫他那人竟是村里的本家长辈,名叫徐双全。徐双全年岁不是很大,可在家族里辈分极高,以前徐振江在世时,经常去徐双全家里喝酒。
“大爷,你咋也来了……”徐连山惊讶地问。
“俺和主家是远房亲戚。”徐双全笑着解释说。
哦,是亲戚啊。
“哦,我和狗娃是同学。”徐连山指了指门口迎客的胖男人。
“狗娃和你是同学哩,真巧!”
“是啊。”
两人站在门口寒暄了几句,被各自熟悉的人迎了进去。
徐连山先去礼桌上礼。
他的手里攥着两张钞票,左手一张百元,右手一张五十。趁着前面的人上礼的空档,他偷瞟向礼簿上的人名,看到熟悉的名字下面那扎眼的金额后,他的心忍不住抽痛起来。
这帮怂人,上这么大的礼,也不跟他言语一声。
幸好他出门的时候从郭晴那里偷了一百块钱,不然的话,今天可要丢人哩。
徐连山上了礼后被同学拉到大厅喝酒的桌上,徐双全则去了辈分高的长者包间。他和同学们打了声招呼,便缩在一边嗑起了瓜子,谁问他什么,他就吭吭两声算是回答了。
没过多久,寿宴仪式开始了,他看着台子上系着红领带,春风满面的狗娃,心里颇不是滋味。
仪式结束后酒宴开席,徐连山和同学们推杯换盏,猜枚斗酒,不多会儿功夫,一桌人已喝得舌大眼晕。
“徐连山,你也太怂了吧,到手的村支书还能被你亲妹子给抢了?”同学里面有个叫宋建军的人以前和他有过结,这次逮住机会便开始针对他。
徐连山面色一沉,拿起酒杯在手里转了几圈,才冷冷地说道:“你想干撒子?”
“我想干撒子?我是替你叫屈啊。想当年你伯在世的时候,谁敢欺负你!你那会儿可是班里老大,你说的话,那比圣旨还夹似(厉害)呢,谁敢不听!你看谁不顺眼,手指头指一下,那人就倒霉了。又是被你打,又是被你骂,还不敢向老师告状,那人可老惨了,是不是啊,同学们?”
宋建军口中这个倒霉的同学就是他。
酒桌上的人尴尬地低着头,假装在吃菜。
宋建军抓了把瓜子,丢了一个进嘴里,胡乱嚼吧两下,朝徐连山的方向吐出皮,“你再看看现在的你,越长越麽出息了。你窝怂样,连亲妹子都敢骑你头上撒野,村人还不得把你欺负死啊。你啊……真他妈的窝囊,我都替你麽脸!”
“你……”徐连山腾一下起身,怒睁着眼,额头上直冒青筋。
“咋!还想练练?”宋建军抖掉身上的褂子。
眼看着冲突就要升级,同学赶紧出声劝和,“干撒子,干撒子,都坐下,都坐下。”
“都是同学,开玩笑哩,别当真!”
“喝酒喝酒。”
“我去个茅子!”徐连山借口上厕所离开酒桌。
背后传来的哄笑声像刀尖一样刺痛他的耳膜,他的牙齿咯咯作响,两脚像踩着高跷一样狼狈不堪地逃离酒场。
冲到走廊上,徐连山弓着腰,大口喘着粗气。
一个服务员经过他的身边,好奇地看着这个两眼喷火的男人。
“看啥看!”他大吼一声。
服务员吓得一哆嗦,头也不回地跑了。
附近有几个包间。
包间里的人大多都散了,只有一两个包间里还有人,人也不多,三四个,都是酒喝大了等着亲人来接送的长辈。
徐连山途径一个包间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徐振江可对不住他家山娃子哩。”
徐双全?
徐连山脚步一顿,停下来。
“咋说?”
“徐连翘……就是我村的支书,那个出了名的厉害女子,可不是振江的亲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