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BD的街上车流如织，写字楼里也是灯火通明。

支撑打工人加班的理由有很多，有的是为了理想，有的是为了恰饭，当然也有很多人是出于更加实在的原因——十点之后打车报销。

某栋大厦的14层1404，一家小型游戏公司人却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项目到了中后期不太需要加班加点赶进度，只要按部就班地更新内容，想办法把运营做好即可。

美工妹子啪的一下敲下发送键，披上小外套站起来，办公椅骨碌碌往后滑去，撞到了背靠背坐着的策划。

“李尔，这么早就走吗，不等一会儿打车啦？”

肖邦头也不回地问同事。

“等不及了，闺蜜等我去吃夜宵呢，资源发你了啊，你自己上传吧！”

李尔本来叫李耳，因为耳朵长得很好看，可是跟古人撞名难免尴尬，所以她自己给自己改了名。

“哎好，您慢走，带钥匙了吧？”肖邦身为主策划，却对自己这个合租室友丝毫不敢倨傲，谁让自己这个主策划名不副实呢！

主策划不是个领导，而是——主力策划，换句话说，全公司就剩下他一个策划。

而身后的小美女也是公司唯一的美工，不久前跟肖邦合租两居室的抠脚大汉搬走了，肖邦在公司群里问了一句，李尔正好在找房子，俩人顺利“同居”。

本以为是来了桃花运，可后来接触多了肖邦才发现，这小姑娘不好惹。

除了身材好脸蛋好，其他哪儿都不好！

脾气不好，性格泼辣，大小姐劲儿一上来谁都不惯着。

这不，临走了李尔还不忘吐槽几句。

“对了，我说你这都什么直男审美啊？你自己看看你让我设计的这个新角色，什么娇媚的脸蛋，S型的身材，柔弱无骨的腰肢，这是给游戏里加的NPC，还是你自己YY的模板啊？”

“你懂啥，咱们的游戏大部分受众是男性，不按照男人的想象来怎么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游戏数据最近下滑得厉害，再这样下去，咱们的饭碗都保不住了。”

肖邦说话间，美术资源已经接收完毕，开始上传测试服。

“那外形低俗也就算了，为啥还取个那么庸俗的名字？姓金名莲？你直接让她姓潘不好吗？”

李尔对这个主策划一向嗤之以鼻，觉得他为了奖金已经丢掉了底线。

游戏里的土豪们，也就是俗称的大R玩家，只要在群里反馈个什么BUG，肖邦立马屁颠屁颠去修改。

土豪们觉得别的游戏里什么玩法不错，肖邦赶紧出方案，开副本，安排！

就连老板开会时候都不小心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多亏了咱们鞍前马后伺候这些大爷，他们每个月充值的那些钱才让公司发的起工资！”

肖邦已经对李尔的吐槽麻木了，他耸耸肩，等待上传的过程中打开新NPC金莲的建模欣赏起来。

“别那么敏感嘛！重名的人多了，何况又不同姓，哪里低俗了？”

李尔正在弯腰换鞋，露出一截白嫩的腰际皮肤，听见肖邦的狡辩当场就不干了，直起身子叉着腰开始数落。

“哦？你说金莲不姓潘，那好，我问问你，这NPC的背景你是怎么描述的？嗯，什么家里是做餐饮的，什么丈夫个头不高出身卑微，而且还特么因病去世了！你就差没写愿意花重金求个孩子了吧！”

“这个——”

见肖邦还想说啥，李尔扭头往外走，甩了甩齐肩的短发，使出了杀手锏：“想想你最开始设计的NPC吧，主城的那位，现在是不是已经危险了？”

看着李尔的背影，肖邦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李轻衣，青衣仙子，我的第一个女主NPC？她，是不是快要被榜一大哥得到了？”

不知为何，肖邦那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一丝惆怅，右手不自觉地握住了自己的......鼠标，打开一个数据表。

亲密度：9208/10000。

“还真的是，危险了啊！”肖邦颓然地叹了口气，闭目养神。

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电脑屏幕已经熄灭，安静的办公室里只有屏幕里的他和自己四目相对。

曾几何时，对面的那个人也是个头发浓密，眼神有光的小伙子呢！

现在虽然依旧五官俊朗，可悄悄后移的发际线已经让他显得成熟了不少，而那份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光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一大半。

从鲜衣怒马到暮气沉沉，好像才只用了一年多而已？

一年多，已经增加了三年的工作经验。

初心还在吗？

肖邦清楚地记得，来面试策划的时候自己是怎么征（忽）服（悠）老板的。

“我想把我脑袋里构思的东西实现出来，创造一个新奇的世界，让别人体会到我给他们创造的乐趣，我要通过这种方式和虚拟世界里的人物，还有进入这个世界的人们神交！”

简单，质朴，幼稚得如同小说写手一般。

梦想丰满得像是杨玉环，现实却日渐消瘦，成了木乃伊。

刚开始，游戏从零到一的时候，肖邦还在某种程度上体会到了自己追求的快乐。

一个个人物，一条条故事线，一张张地图，一种种玩法都在996的日子里诞生了出来，虽然中间会有老板这样的外行指手画脚，有和美术程序乃至测试的撕逼互怼，但至少还有玩家的反馈让他甘之如饴。

可是到了最近，游戏进入衰退期，创造的乐趣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为了生存下去的委曲求全。

就连这个新系统，所谓的迎娶NPC，走上人生巅峰的玩法，都是在老板的授意下，为了迎合土豪玩家的虚荣心而新增的！

简单来说，就是拥有强大实力的玩家可以通过指定的高难度任务获得道具，再将道具送给女性NPC来增加亲密度，最终与NPC结为夫妻的玩法。

当然，在绝大多数游戏中，财力约等于实力。

这东西乍一看没啥意思，那女NPC再好看也不是真人啊，还不如勾搭个女玩家来得实在呢。

可对于游戏中的土豪来说就不同了！

女玩家千千万，可每个女NPC却是唯一的！

除了成亲的时候可以在游戏中大大风光一把以外，试想一下，平时不管哪个玩家去找NPC对话，她都会先提醒你一句：“妾身已经是海城一霸先生的人了，大事需要我家先生定夺哦！”

是不是等于给其他所有玩家撒了狗粮？

更有甚者，NPC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游戏的官方，征服了NPC，是不是也有种征服了游戏官方的赶脚，名副其实的征服了整个游戏？

肖邦他们这款游戏是个大杂烩，架空背景下有着不同历史中和小说中的人物，出名的女性NPC也有一些，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李轻衣了。

虚构的，但也是肖邦倾注心血最多的一个。

在她的身上，还保留着肖邦心中一缕尚未消失的白月光。

“嗐，瞎想什么呢，本质上不就是一些游戏数据吗，都是0和1，额——反正都是字节而已嘛！”

肖邦揉揉太阳穴，趴在电脑桌上，想眯个几分钟然后叫车。

可随着“叮”的一声响，数据上传完毕，紧接着电脑的屏幕开始闪烁起来。

然后是公司的灯，忽明忽暗，宛如鬼片现场。

肖邦先是吓了一跳：“地震了？没摇晃啊，凡事往好了想，没准只是闹鬼了！”

想到这里他居然有些释然和麻木：“就算真闹鬼了还能把我怎么样？把我弄死？我现在的生活反正跟行尸走肉没啥区别，地狱难道还能比公司可怕吗？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老板难缠！”

深吸了一口气，肖邦强作镇定，居然露出一丝苦笑。

他想起了老板跟他说过的一句话：“现在行业不景气，如果游戏黄了，咱们都要去工地搬砖了！”

“他妈的，搬砖怎么了，不都是被剥削嘛，至少搬砖搬得安心，不用怕半夜鬼敲门！”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肖邦就感觉背后吹来一阵凉风。

是空调，刚刚也自己断电，又重新打开了。

灯光和显示器重新恢复正常，肖邦刚刚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的脚边地上，多了一个影子。

进贼了！？

贼你去偷电脑啊偷老板的保险柜啊，来找我干啥？

壮着胆子猛然回头，肖邦先是瞪大眼睛，接着长大嘴巴，愣住了。

“潘，潘小姐，哦不，金莲，你，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