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替当初那名耿直举子本人也造成泪下如雨后果的西园果然是精妙无双的。
安亲王岳乐甫一下车,便开始赞叹起来,他对着亲自前来迎接的丁思孔笑道:“本王在京师时对这长沙西园便已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看了眼陪同在自己身边的四川巡抚韩世琦,随后特意点了他的名隐含嘲讽道:“韩部院当初在湖南也是留下了善政嘛!”
韩世琦闻言尴尬一笑,讪讪地没有回话,心中却早已把特意将宴会摆在西园的丁思孔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这其实是岳乐耍的一个小心思,韩世琦自然不知道是岳乐提前派人给丁思孔打的招呼,希望能到西园看看。
其目的嘛,自然是为了在韩、丁二人之间制造裂痕,这样才好方便他掌控这三省联军。
而三省联军中最后一位主要人物即湖北巡抚慕天颜只是澹澹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蕴含着笑意,没有随意地发表意见。
见到韩世琦略带尴尬的样子,岳乐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迈步进到西园之中。
一位亲王,三位抚臣如众星拱月一般被诸多官员、将领们所包围,众人极尽阿谀奉承之态。
“王爷请看,这西园最精华之处,特别集中在一片石林上。”
韩世琦不愧是官场老手,他很快就从之前的尴尬中走出,甚至脸皮颇厚地开始主动当起导游,为岳乐讲解起来。
岳乐顺着韩世琦手指的方向看去,不住地点头微笑,这片石林果然精妙,全都是一块块幻成鬼怪仙佛、飞禽走兽的岩石。
别人能得到其中的一块两块,就可夸为珍宝,在这里却多得成了片、成了堆、成了林,说穿了也无非是变了一套戏法从艮岳中搬运过来而已。
当年韩世琦修建西园时如那举子一般愤慨的大有人在,韩世琦却有句名言流传了下来:“我之所取者皆人之所弃。”
在他看来这些太湖石寒不能充衣,饥不能充食,老百姓弃之如敝履,他们这些达官贵人取来供玩赏之用,这不正是各得其所嘛。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过石林后,抵达一片澄澈的小湖泊,对岸有一带迤逦的小山。
山下广袤的斜坡上,辅着细茸般的金丝草,丛生着一大簇红白间色的梅花。
西园占地极广,一行人边观赏游玩边即兴谈笑,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这时暮色逐渐下降,落日的最后光辉映着绚丽的晚霞,把假山庞大的影子拉得长长斜斜的,覆盖在湖面上。
随着暝色四合,霞光消逝,这一片石林,这座假山和这一带迤逦的斜坡全都化成模模湖湖、迷迷茫茫的一片,直至和完全的黑暗融入到了一起。
但这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在丁思孔的吩咐下,全西园的彩灯尽数点亮,摇曳的烛火被罩在五颜六色的纱罩中,射出色彩斑斓的灯光。
负责侍奉诸位大人的随从们也及时地点起十多盏灯笼,前后分列照亮着诸位大人前行的方向,引导着他们通过一条长廊,往举办宴会的六鹤堂行去。
等他们一行人回到六鹤堂时,只见高悬在厅堂正中的九枝铜灯都已点燃起胳膊粗细的明烛,把全厅照得如同白昼。
须眉灰白,脸颊狭长的岳乐被众官员簇拥着坐了上首,三位抚臣自然落座其左右,其余官员们挨挨挤挤地分别按照各自的官阶落座。
等大家都落座完毕后,丁思孔又从座位上站起,他快步走到堂下亲自为安亲王岳乐解说欣赏今天宴会的主题:牡丹花。
房间内的牡丹花都集中在六鹤堂中一个临时围好的大花坛里。
花坛中间和周围点了多得数不清的灯,几乎是四五朵牡丹花就要配上一盏灯,这使花坛中的牡丹花表现出比白天看来更多的娇艳和妖娆。
花坛中几百朵含包待放的,正在盛放的以及稍稍有点开得过时的花儿们形成一座泛着光彩和香味的小小的山丘。
“姚黄”、“魏紫”、“玉版”、“鼠姑”、“檀心”、“鞓红”等不同的牡丹名种,在这里只看成稀松平常,它们少则几株,多则十余株,密密麻麻地种成一大丛,看起来无足为奇。
比较名贵的品种,例如白边绛心的“火齐红”、白的花瓣上带着一条红绒的“界破玉”、雏鹅嘴一样嫩黄的“缕金黄”等都迁种在一色海青的定窑瓷盆里,模彷着内廷的格式,标上玉签、牙签,书写了它的名式放在廊檐下。
整个六鹤堂中群芳斗艳,富丽堂皇,引起包括岳乐在内诸位宾客的阵阵惊呼赞叹。
随着丁思孔开始讲解,岳乐率先起身下堂观瞧,随后是韩世琦和慕天颜,再之后其余宾客们也纷纷起身,众人围绕着这大花园来来回回观赏个不停。
每当岳乐有所称赞时,跟在其身后的一众官员们就连声呼应着:
“是极,是极!”
“绝美,绝美!”
韩世琦虽然碍于岳乐的面子也跟在观赏的人群中,面上也装出感慨模样,但在心中不屑道:
这姓丁的平日里表现的一副廉洁正派的样子,实际上内地里必然也是个搜刮民膏的老手,居然这般奢靡会享受。
他不得不承认这牡丹宴确实厉害。
如今已入冬季,不要说这些名贵的牡丹品种,即便是普通的牡丹花想要栽种这么多都是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而这只是为了一次宴会而为,怪不得连韩世琦也要佩服丁思孔的大手笔。
牡丹虽好,但也不能当饭吃。
在大饱眼福之后,全体宾主入席,宴会正式开始。
侍女们鱼贯而入为诸人添好酒水,开始第一轮巡酒。
岳乐竭力地控制着自己不住颤抖的手,高举玉盅,向陪着的三位抚臣和下方众臣说了一番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吉利话。
众人都兴致高涨地应和着,一起将杯中酒喝尽。
随即稍稍布菜后,又是两轮同起敬酒。
丁思孔留心观察着,等到岳乐将第三轮巡酒喝完的酒盅放下后,他忙不迭地挥手向隐在帷幕里面的乐队示意。
乐队立刻用一阵急管繁弦和节拍紧凑的锣鼓催促第一支乐舞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