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酒楼，两人还手拉着手，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对视一眼。

然后便一起没心没肺地大笑了起来。

“刚才看见那两个人的表情了吗？过不过瘾？”林易问。

“嗯，过瘾！”

秦芳菲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还紧张吗，对明天的比赛有信心了吗？”

芳菲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随即温柔一笑，与饭桌上的冷漠冰艳截然不同。

两人停顿一瞬, 她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把脖子上的项链解下来。

“还给你！”

“都送出去的礼物了，哪还有退回去的道理！”

“我刚才收，是当着外人的面拒绝你，怕你没面子！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么能收呢，你赶紧收好……”

秦芳菲不由分说，把项链塞到林易手中。

他却并不生气，顿了顿, 突然俏皮地挑起眉。

“外人？他们是外人，那我们是什么……”

说着，向前走了一步，嘴唇几乎碰到她的额尖。

秦芳菲一瞬间错乱，赶紧后退一步。

“明天就比赛了，先……先别说这些了，行吗？”

“好，那不说！”

林易嘴角一翘，轻巧地答应，但又把项链塞进了她手中。

“我这人没有送礼物还要回来的习惯，反正你已经收了，这就是你的东西，你扔了也好，卖了也好，跟我没关系！”

言毕，伸手在她懵懵的鼻梁上一刮, 转身走人。

秦芳菲感觉自己呼吸都要停住了。

摊开手掌，看着心形的吊坠在昏黄路灯下闪烁着光芒，好似天上星辰一样耀眼璀璨。

她的心情，也好像飞离了天际，翱翔在浩瀚无垠的太空中。

“所以……他是看我赛前紧张，专门去买了个这么贵的礼物哄我开心？”

这个逻辑一理顺，她立即咬紧了嘴唇。

整个人无比羞涩，又无比开怀。

持续一周的紧张情绪，这一瞬突然烟消云散，叫她跟上前去的脚步也轻盈曼妙了起来。

……

第二天，第十三桃花杯决赛。

卸去一身精神压力的秦芳菲轻装上阵，高耸入云的发髻、青蓝搭配、层次分明的襦裙，一登场便引来了评委和观众们的注意，所有人眼前一亮。

“13号选手，你今天带来的舞蹈名称是？”

“舞蹈《只此青绿！”

“《只此青绿？好奇怪的名字！能先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呃……各位老师还是直接看舞蹈吧，千里江山、无限风景，尽在舞中！”

这话叫一众评委眼前一亮，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芳菲朝台下点头示意，便转身回头，留下半边清冷的面庞与全场观众。

“砰”！

一声鼓响, 萧瑟音哑的古琴声音低沉传来。

曲调极其缓慢，秦芳菲在舞台上随着节奏缓缓踱步、甩袖、转身……所有的动作明明都很轻柔, 却又显得极为抑扬顿挫。

这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哇塞”的开场，让观众们不免觉得有些乏味。

但对于看多了一上台就是各种高难度动作的评委来说，却是眼前一亮。

“不急不躁，情绪克制……很好啊！”

“这曲子很特别啊，古韵铿锵、气势磅礴，但从来没听过……不应该啊！”

“……”

数位评委的心被高高提起，眼睛一眨不眨，视线牢牢被舞台上抓住。

几乎两分钟的和缓前奏后，琴声鼓声编钟声突然归于幽静。

台上，着青绿长裙的秦芳菲动作也停顿了下来，执着翩翩长袖半遮玉面，挺拔萧瑟地背对着舞台。

突然，乐曲再响！

一阵急促肃杀的提琴声骤然响起，好似千军万马杀临城下一般！

伴随着这曲调，秦芳菲缓缓转身。

眉目低垂、高髻坚挺，青袖遮面、绿裙层叠……

只这一幕，现场所有人同时屏气凝神，心中只有两个字：震撼！

明明台上只有一个人，却不知为何，好似看见了江山辽阔、岁月浮萍！

观众席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台上，秦芳菲丝毫不被现场情绪所扰，面色始终沉着冷肃，身体舞裙随着激昂的音乐变换了节奏。

与刚才悠然散步的古典贵妇不同。

此刻的她虽然动作依旧飘逸，但转身回眸已变得极其利落坚毅，带着将军上阵杀敌的果敢狠绝。

随着音乐持续向激烈推进，她的动作也终于大张大合起来，一起一落都极为干净，丝毫不显得拖泥带水。

一众评委都看愣了。

明明这种襦裙最是限制舞蹈动作的发挥，可现在穿在13号选手身上，却丝毫不显束缚，反而使她的动作愈发飘逸又愈发壮烈！

是，很奇怪！

古典舞中常见的飘逸和难寻的壮烈，此刻竟在这样一个柔弱冰冷的舞者身上，完完全全体现出来，丝毫不显得矛盾违和。

所有人的鸡皮疙瘩，骤然从身上激起。

评委们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身体，瞪着眼睛，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小细节。

后面的音乐，在激烈、平静、肃杀、热烈中来回切换，台上的舞蹈也随着音乐的变换，不停地演绎着情绪的推进。

整整两分钟的张扬舞步后，音乐风格再次转换，曲子变得恢弘又悲壮起来。

舞台上灯光暗下，一束暖黄色的追光从左侧打来。

秦芳菲悠然站定。

在现场评委和上千名观众的注视下，她襦裙不动，身体慢慢往后仰，一直仰到下半身与舞台完全平行，连高耸的发髻也完全与身体在一条直线上。

这一刻，所有人浑然忘记了呼吸。

眼睛大大地睁开，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幕违反力学定理的画面，真实地出现在了面前。

音乐变化，肃杀再次来袭。

激烈潇洒的舞姿再次随着古琴铮铮而恣意展现。

随着音乐再次和缓下来，暖黄的灯光再次打落，比方才还要浓烈许多。

秦芳菲捧着袖子望着前方，清丽的脸在光影中微微上扬。

一直冷艳没有多余情绪的眼神，这时竟多了一丝深情，望着追光热泪盈眶。

全场为之动容，心弦勐地一颤。

而随着音乐继续推进，气势恢宏的景象再次展现于眼前。

灯光亮起，她的眼神再次恢复了清冷，但又与开场时截然不同，清冷中带着几分见过风雨动荡的平静。

随着清冷的编钟归于无声处，她又恢复了开场时侧身回眸的姿态。

好似一座挺拔千年的青山，经历过风雨飘摇、山河动荡，却始终矗立在那里。

音乐停息，全场静籁。

几秒钟的平静后，全场观众才如梦初醒，不知为何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让所有人激动地起身，疯狂地拍手叫好。

连几个评委也被这情绪所渲染，带着笑意起身，拍掌的同时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限的笑意。

秦芳菲数次鞠躬致谢，才把这鼎沸的掌声给平息了下来。

比赛现场归于平静，评委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问起。

最终，刚开始提问的那个评委再次拿起话筒：“秦芳菲，是吧？”

这次没喊顺序，而直接念了名字。

“是，老师！”

“这舞蹈，是你自己编的吗？”

“不是，是……一位老师帮我编的！”

“很好，特别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舞蹈应该是从北宋名画《千里江山图中得到的灵感吧！”

“是的，老师！”

秦芳菲露出笑意——不是因为自己受到了评委的赞赏，而是林易的才华和巧思被国内最有名的舞蹈艺术家发现了。

这比她自己被肯定还要让她觉得欣慰。

《千里江山图一出现，其他评委顿时恍然大悟。

对这一舞《只此青绿的服装、动作以及整体编排，一下子全明白了！

评委们越发对这支舞爱个不住，光交口称赞就花了四五分钟时间。

话题这才又回到秦芳菲身上来。

“刚才舞蹈跳到大约第4分钟的时候，你有一个下横腰的动作，这是你自己的设计吗？”

“是老师帮我想的！”

“这个动作练了很久吧？”

“是，练了得有三四个月，当时都快练崩溃了。但老师说，这个动作一定要拿下，如果拿不下，那这支舞也可以不跳了！”

秦芳菲拿着话筒侃侃而谈，说话间下意识去观众席找林易，却一无所获。

她眉头一拧，很快恢复如常。

“为什么这么说？”评委们兴趣大发。

“老师说，这个动作叫‘青绿腰’，是这支舞的精髓和灵魂！”

“青绿腰？有意思！听起来，确实是这支舞的精髓，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嗯……我也不太理解，但他当时念了一句词，我觉得挺贴合题意的！”

“什么？”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所有人为之一震。

评委们咀嚼着这句词，莫名觉得一舞一曲一画的全部意味，竟全然囊括于这简简单单的十四个字中。

“这词从来没听过，是你的老师自己写的吗？”

“他没说，我也没多问……可能是他自己写的吧！”

“很好，非常好！”

主评委韩舟韵是中央舞蹈学院的副院长，也是中央舞蹈艺术团的团长，在华夏古典舞界稳坐第一把交椅。

主持桃花杯这么多年来，她还从未像现在这样情绪激动过，对着秦芳菲再三叫好。

“我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这位大师，我对她肃然起敬！”

说着，韩舟韵举起打分牌，笑得满眼都是欣赏。

“秦芳菲，这支舞，我给你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