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房卡刷门,扑面而来的是酸汤饺子的味道。
江阳扇了扇风,皱着眉走进屋子。
果不其然,靠窗的小圆桌上摆着大娘水饺的外卖盒子。
李劲正窝在沙发打游戏,头发乱糟糟,像是顶着鸡窝,看来一天都没出门。
“我要拍照记录你这蓬头垢面的邋遢样,等你火了,发到粉丝群去,”江阳掏出手机,咔嚓一声。
“醒醒吧,前提是你李哥能火,你不能威胁一个糊咖,”李劲长吁短叹:“试戏怎样?”
“别提了,一场大戏,”江阳拉开窗帘,把外卖盒子放到了卫生间:“陆子芃和经纪人吵起来了。”
李劲拧眉:“张淼啊?卧槽,陆子芃真不懂得珍惜,这么牛逼的经纪人还吵?要是没张淼的话,陆子芃在归国九子能混到中游都算老天开眼了。”
“陆子芃貌似不想来试戏,但是张淼很看重章导的电影,”江阳说道。
“那这是好事啊,”李劲的屏幕再次变黑,小嘴叭叭:“你要相信张淼的眼光,说明章导的戏有前途。对了,陆子芃为啥不愿意?
你走了以后,我闲着没事,就翻了下《探探诈骗王》的剧本,拍起来不要太轻松,不用吊威亚,不用晒太阳,吹水泡妹耍酷就完事儿了,爽的一批。”
“听赵姐说,嫌弃给的钱太少了,”江阳不清楚张淼的实力,听李劲的科普后,仍懵懵懂懂,只知道他很厉害。
“官台拍电影,不可能把投资的大头花在片酬,有片酬就不错了,天皇巨星来了都有可能零片酬,陆子芃想屁吃呢,”李劲又问:“他们给你开多少?”
“三十万,这还是赵姐争取后的价格,”江阳如实回答。
“噗——”李劲笑出了声:“你李哥拍电视剧都一集两万呢。手上这部剧结束了,好歹能拿四十来万。我现在能理解陆子芃的心情,但是我不赞同他的做法。”
“赵姐劝我别看重片酬,说就是倒贴钱也要演,”江阳说道。
“那就对了,”李劲疯狂点击屏幕,然而下一秒,他的屏幕再次变黑:“赵胜男和张淼两个经纪人看好章导,你等着大火就行。”
江阳点头,说道:“去洗澡,哥带你去凯威喝酒。”
“你中奖了?”李劲问道。
凯威酒吧是出了名的高端酒吧,卡座费都得一千八。
“赵姐请客,放你的心,”江阳说道,他把行李箱打开,挑选休闲的衣服。
“卧槽,不早说,帮我打完这一把,”李劲把手机扔到一旁,飞奔到了浴室。
江阳拿起手机,帮他打游戏,骂道:“你个二货整体说自己是猛男,打游戏老是玩蔡文姬和瑶,爷鄙视你。”
淋浴间,李劲吼道:“你懂个屁,猛男就要玩萝莉。知道什么叫铁汉柔情?”
桌子上摆着果盘,江阳单手玩瑶,另一只手吃水果。
随着victory的振奋声音响起,李劲走出卫生间。
“走,走,”李劲喜不自胜,摩拳擦掌:“我上次去凯威酒吧,那还是两年前。快点,别磨蹭了。等会你赵姐反悔了。”
“扯淡,”江阳哭笑不得:“老板说请你喝酒,能把话收回去?”
“你们这是角色定了,然后到酒吧庆祝?”李劲一边换裤子,一边问道。
“嗯,”江阳的心放下了,笑道:“赵姐说闫肃发消息,明天谈合同。闫肃,就是章导的心腹。”
“赵姐威猛!”李劲扣着皮带,问道:“你看赵姐还收猛男不?哥还是自由人呢。”
“赵姐是有两把刷子,但是章导这部电影是我个人争取的,”江阳说道:“恋爱节目都有明星观察环节,是——”
话说一半,李劲抢过话茬。
“想起来了,”李劲拍着大腿:“那个徐婉儿是不?章导的媳妇儿。”
“对,”江阳点头。
“你们见过面?”李劲问道:“我看她在节目上老diss你。”
“没有见过,”江阳说道:“我们是在天涯岛录制节目,他们在魔都的电视大厅录的。时间也错开了两三天。”
“这样子啊,”李劲嘿嘿笑道:“我还以为她是那种人前冷若冰霜,人后热情似火的人类的妻子。”
江阳:“淫眼看人脏。”
……
天涯岛,大鱼湾。
清澈见底的青蓝色海水上,一叶扁舟缓缓飘荡。
小舟狭长,只容得三四人坐下,通体雪白,点缀着大鱼湾。
陶书旻和父亲相对而坐,空气十分恬静。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陶青栢见女儿文静隽永,没有一丝她母亲和姥姥的俗气,很是欣慰:“我和你妈离婚证都没领呢。”
“那我妈和我姥姥说你们离婚了,”此刻的陶书旻身心无比放松。
遥想童年,父亲就是自己的港湾,陪着自己玩耍疯癫,陪着自己读书学习,可谓寓教于乐。
而母亲只会教条地训斥、体罚甚至人格羞辱,以至于成年后,陶书旻面对母亲仍旧压力山大。
十几年过去了,再见父亲,那种感觉依然还在。
“我们那会法制观念淡薄,”陶青栢决定向女儿坦白:“那一年,我回老家奔丧,你妈装模作样要跟着去尽孝,结果又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她气性大,后来大闹你奶奶的灵堂。
回到魔都后,你姥姥和你妈沆瀣一气,反倒指责我的不是,甚至在言语上对你奶奶非常不敬。
后来我负气离开魔都,前去欧洲游学。我不知道她们说给你的是那种版本,但我没有添油加醋。”
见女儿的目光柔顺而又平和,他松了一口气,女儿没被母亲和姥姥带歪了。
那对母女暴戾、精明、粗鄙、刻薄,是不可能流淌出如同母亲河般温润的眼神。
“其实,那时候我想一死了之。我跳了黄浦江,但是没死,一个渔夫把我捞上来了。”陶青栢回想往事,一阵唏嘘:“你还小,不明白人到中年,家庭不睦,你奶奶作为精神支柱又轰然倒塌,对我的打击有多大。
那个渔夫六十多岁了,靠着捕鱼过活,膝下有一个父母双亡的孙女。
呵,你想到什么了?”
陶书旻莞尔一笑,这情景令她怀念起父亲充满乐趣的教学时间:“沈从文的《边城》?翠翠和她的爷爷。”
“没错,”陶青栢笑眯眯的:“我在他家躺了十几天。渔夫每天做好饭,让孙女端我跟前。我浑浑噩噩,也就安心受着那爷孙两的照顾。现在想想,真是臭不要脸。”
陶书旻忍俊不禁,阳光撒在她的脸颊,似乎已经驱散了青春期的阴霾,只有花季再无雨季。
“渔夫也不说教,也不催促,每天就埋头打鱼、做饭、蹲在门口抽烟。那架势就好像要养我一辈子。
后来,我想通了。就当人生重来,从少年时代开始重活一次。那时候我的梦想就是去欧洲游学。
一天晚上,我把身上大部分值钱的东西留下,找到了魔都一个位高权重的师兄,求他把我送出去了。”
听完父亲的叙说,陶书旻感慨万千:“像是读了一本小说,很受震撼。那对渔夫和孙女呢?”
“我回国第一件事就去看他们了,”陶青栢说道:“渔夫那里改造成古镇旅游区了,他在那里开了家渔具店。孙女在帮衬着干活,小姑娘伶牙俐齿,挺可爱的。”
“那就好,”陶书旻抱着膝盖,点了点头,露出舒心的笑容。
那对爷孙活像是文艺作品走出来的人物,代表着真善美,可是众所周知,在文艺作品里,真善美是用来祭天的。
“爸,”陶书旻轻轻地喊了一声。
“哎,在呢,”陶青栢笑着应答。
“我给你吹一首萨克斯曲,”陶书旻从背后的书包掏出萨卡斯。
“洗耳恭听,”陶青栢举起了遮阳伞,帮女儿挡住紫外线。
风吹起涟漪,旁边冲浪的青年在鬼叫,陶书旻不为所动,缓缓吹响了萨克斯。
陶青栢微笑着听女儿演奏乐器,眼眶变得有些湿润,和女儿相处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怎样?”一曲吹完,陶书旻笑着问道。
“我以为你要吹《回家》,那是爸爸教给你的入门曲。”
陶书旻吹的是《胆小鬼》,当初江阳在海底世界门口吹奏过的《胆小鬼》。
陶书旻低头,把萨卡斯收好,放回了书包:“在你和我妈感情还好的时候,喜欢一起聊话剧,聊文学,然后一起听磁带。那会儿有一段时间,你们都喜欢抱着我,跟着录音机一起唱《胆小鬼》。”
“哈哈,好景不长啊!”陶青栢苦笑道。
父女俩说了好半天旧事,直到再也无话可说,两人陷入了沉默。
风轻轻吹着,阳光反射在大鱼湾的海水,映照着白色的扁舟更加纯净。
“实话实说,”陶青栢打破了沉默。
陶书旻心里一紧。
图穷匕见,无论父亲的初衷如何,他终将会掀起自己生活的风暴。
“这次回来,我要和你妈补办离婚手续。分割后的财产全挂在你名下,爸爸再给你添一点。你妈那人不值得信任。”
陶书旻微微叹气,脑壳儿已经开始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