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搜狸大厦。

楚默砚坐在会议室，一边吃着盒饭，一边盯着清晨和中午的成片，目不转睛。

不一会，母亲顾飞红的视频电话打过来。

楚默砚手忙脚乱，两只手乱了章法。还是助理机灵，帮她按下暂停键，又接通了视频电话。

“妈，你在港岛拍的怎么样？”楚默砚见母亲满面红光，知晓那边必然十分顺利。

果不其然，顾飞红露出舒心的笑容：“尹可宁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演员了，人很聪明，一点就通。官台的工作人员纪律性强，特别专业，拍摄工作进展飞速。”

楚默砚咽下一筷子炒粉，说道：“章导真的很奇怪哈，本来就是三个女主角的拼盘电影，每个人要是都拍一堆背景故事线，那电影不得时长爆炸？”

一般而言，在院线上映的商业电影最好时长是九十分钟到一百二十分钟。

如果是三个小时的超长电影，除非是超大牌导演的作品，否则院线都不愿意给排片。

就算有，通常也会放在午夜场，清晨场，没几个观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排片少的话，票房肯定高不了。

同样的放映室，相差无几的票价，院线自然愿意播放更短的电影。

这是一种微妙的博弈。

纵观票房史，也就《阿凡达》《指环王》等敢于打破这个行业潜规则，任性的不向院线妥协。

顾飞红拍摄的以萧红个人传记为背景的《黄金时代》，时长就是将近三个小时，不出意外，票房极其惨淡，勉强五千万的数据着实赔惨了。

除了太过文艺的因素，时长也是原因之一，但顾飞红却不在乎，她本来就是冲着拿奖去的。

后来《黄金时代》不负众望，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广受好评，也拿到了金像奖最佳影片。

但是《探探诈骗王》显然和奖项无缘，明显是走大众通俗路线的商业片。

顾飞红笑道：“这点我不敢苟同。不怕拍的多，就拍漏拍。拍的多可以剪，漏拍了的话，能再重新召回大家再来一遍？那成本太大了。我觉得章润泽的取舍很正确。

赵锦芒的角色隐喻的是遭受霸凌会导致心智不全的女学生，尹可宁则是经历一场失败的婚姻，急需感情来填补人生的空白。

章导试图把案卷上古板的数字，立体化成鲜活的生命，从而警惕世人。”

楚默砚仍在吃粉，她咀嚼的速度放慢，在思考母亲的话，说道：“嗯，众生百态浮世绘，挺不错的。但拍出来要是太乱，那就得不偿失了。”

顾飞红：“这点我很放心。章导手下的人特别靠谱。你那边怎么样？”

楚默砚露出狡黠的笑容，眨眼笑道：“江阳的表现比我想象的好得多。但怎么说——”

词不达意，悔恨当初读书少。

楚默砚一手拿着筷子，在空中比划，像是动物园的大猩猩。

知女莫若母，顾飞红说道：“你最开始想着他考及格分就好，本来也就是当成一个男花瓶。结果他超常发挥，考了75分，你就心动了，忍不住提高了期望值，想让他再拼一把，考到80，甚至90分？”

“啊——我的亲妈啊，你太懂我了，”楚默砚疯狂点头：“你没见他那模样，穿着西装，往四五米高的玻璃墙一站，望着他身后的高楼大厦，我坚信他就是原振海本人了。

可是，他的眼神戏要是能练好，我觉得《五十度灰》会升华。我不管外人怎么看待，但就算是噱头的爱情商业电影，那也是上教科书的商业电影。”

顾飞红问道：“那你要不先把重要的眼神戏放后边？我这里很快搞定，妈帮你把把关？”

楚默砚点头如同小鸡啄米：“妈，我不能离开你，就像西方不能离开耶路撒冷。你快回来！”

“你慢慢皮，你这边没大问题我就安心了，”顾飞红和旁边的工作人员说了一句话，扭头挥手：“我去忙了。”

……

四季酒店，高级套房。

李劲推开宽大阳台的玻璃门，斩钉截铁道：“有了！”

江阳满眼星光，兴冲冲地跑过去。

“你去跟服务员要一大瓶水，”李劲坐回座位上，点了一根烟，像是使唤一个小厮。

呵呵，整天臭屁的哥们终于求到自己了，不趁机摆谱，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

江阳乖巧地听从指令，他小跑到门口，在中控屏幕点餐，一下子蹦出来密密麻麻的选项。

“劲哥，纯净水还是矿泉水？苏打水也有！”江阳不知道李劲的打算，老老实实的汇报。

呵呵，用到我的时候就劲哥劲哥的叫，用不到的时候就是小李子。

渣男！

李劲吼道：“矿泉水。”

江阳又问：“怡宝、农夫山泉、恒大冰泉还是哇哈哈？”

李劲：“怡宝多绿，就选怡宝。”

江阳：“哦！”

不久，侍者敲响了门。

江阳提着两桶大怡宝来到阳台。

“怎么说？怎么说？”他围住李劲，用炽热的目光寻求答案。

李劲目视远方的山郭剪影，说道：“我从原理来简单地解释一下。事情呢，是这个样子的：你现在必须用到急救法，但是演技不可能短期提高。所以要采用物理疗法。懂不？”

“嗯，劲哥，你继续说，我洗耳恭听，”江阳点头。

李劲：“除了床戏，其他的眼神问题可以用憋尿来达到同样的效果，但是有一点伤肾。看你愿不愿意为艺术献身，哦，不，献肾。”

“憋尿？！”江阳眉毛拧成一团，内心满是怀疑：“你没在耍我吧？”

两个人的关系好得很，没少互相整蛊。

但江阳觉得到了这个时刻，李劲不会那么没眼色吧！

李劲：“不信你试试。相信我，没人能区分你是在压抑自己的尿液，还是在压抑自己的情感。”

江阳认真的盯着李劲的脸颊，窥视细微的肌肉抖动，想验证对方是否在开玩笑。

李劲一直都是面色如水的平静。

“妈的，死马当作活马医，老子拼了，”江阳不管不顾，提起大怡宝的绿色瓶子，咕噜噜地灌了一口又一口。

在他拿起瓶子时，李劲也拿起手机，噼里啪啦，然后说道：“我把龙帆喊来了，然后让她帮忙录制视频，你自己对比看。”

江阳还在咕噜噜的灌水，用右手比了一个OK。

不一会，龙帆赶来，李劲说明了前因后果。

但他没有说憋尿大法，只是提到自己给补课了。

“我明白了，”龙帆把手机调到了录像模式，就等江阳指令。

约莫十几分钟，江阳点头：“好了！”

李劲接住龙帆递来的复印纸：“来，我们来对一下女主采访的戏。这是女主的台词？”

龙帆点头。

江阳站到窗户边，背对着两人。

李劲毫无感情地念道：“原振海先生，我代表您父亲的母校，采访您关于校庆的视频。”

江阳转过身，眉头微不可闻地皱着，但在他见到女主的一刻，死板的脸上表情依旧，瞳孔之下，却掀起了剧烈的风暴。

他的眼神里像是化学溶液分层的实验，分出了表与里，表面上是斯文有礼、是绅士、是成功人士，内里却是压抑的癫狂，以及一丝一缕的隐忍的微痛。

一见钟情，抑或是痛苦记忆的导火索？谁知道呢。

龙帆瞪圆了眼睛，瞅着李劲，不知道江阳的表现如何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太神奇了吧，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男人，真的只是在偶像剧演男二号糊口的魔都戏剧学院高材生？

天呐，为什么没人赏识他！

龙帆把视线转回江阳，这一次，即便是她也看出来眼神戏的质变！

早上的江阳状态就是芸芸众生的霸道总裁的其中之一，也许可能更有特色，更霸道，更帅气，但也只是霸道总裁。

然而这一会，他似乎开启了进度条「霸道总裁转化暗黑总裁的进度：33%」。

龙帆咋舌：这下子，楚默砚导演不能再骂小江江了吧！

另一边，江阳和李劲的采访戏份依旧进行中。

李劲密切观察江阳的面部表情，同时在念着女主的台词，毫无感情：“不是，我的专业是文学专业。”

江阳偏过头去，尽力避免和女主角的目光接触：“按照约定，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请坐，黎杏小姐！”

李劲：“这是关于华东交旦大学的毕业专栏，我是采访记者黎杏。”

仅仅几秒，江阳，或者说是原振海，就变得大方主动，他站着俯视女主，目光玩味，透露出一丝兴奋：“是的，今年我会在父亲母校的毕业典礼上做毕业演讲。”

「黎杏」：“你这么年轻，却拥有庞大的企业帝国。请问你依靠——”

「原振海」盯着猎物一样，知晓她的一举一动：“我依靠的是什么获取成功？”

「黎杏」：“没错，这是我的问题。”

「原振海」：“认真的吗？”

「黎杏」：“是的。”

「原振海」转过身，望向巨大窗户外的城市景观：“商业就是和人打交道，我很擅长此事。我知道该怎么鼓励他们、刺激他们、启发他们。”

「黎杏」全程盯着眼前男人的脸，脱口而出：“也许你只是运气好。”

「原振海」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或许吧。我早就发现我越是努力就越是幸运。幸运和努力是一体两面，不是对立。而我成功的关键是知人善任，并且驾驭他们。”

「黎杏」不知怎的，再次说出一个蠢问题：“你是一个控制狂？”

「原振海」顺势说道：“是的。一切都尽在我的掌控之中，黎杏小姐。”

「黎杏」意识到了临场发挥不是自己的优势，便低头看着笔记：“您的企业涉及通信行业，却又密集地投资农林项目，包括非洲的项目。你很热衷这类投资吗？就是喂饱世界上的大多数穷人。”

「原振海」：“都是一些小生意。”

「原振海」绕着办公桌一圈，别有深意地问道：“黎杏小姐，你有真正的问题要问吗？”

“有，抱歉，”「黎杏」被他强势的目光盯着，心头一紧，立马照本宣科念出来一个问题：“你是同性恋吗？”

「黎杏」：“哦，对不起。这是同事帮忙整理的问题。”

「原振海」并没有被冒犯到，斯文地答道：“不，黎杏小姐，我不是同性恋。为什么这么问？”

「黎杏」：“因为无论何时何地，您出现在上流社会媒体上，在跟任何一个女人合影时都显得很不自在。而且，您从来没有绯闻女友，也是未婚的黄金单身汉。”

「原振海」呵呵轻笑：“黎杏小姐，我们不如来了解你？你说你是文学专业，请问你是受了谁的影响，张爱玲、曹雪芹还是张恨水？”

「黎杏」：“丰子恺！”

说完这一句话，李劲整个人彻底放松，他伸长了双臂，做个懒腰。

“bingo！”龙帆打了个响指：“棒极了。江阳，你是怎——”

话音未落，江阳已经消失在了视线里。

“他干嘛去了？”龙帆眼神中尽是迷惑。

李劲嘿嘿一笑：“放水。”

“哦，这样子啊，”龙帆盯着地上空空的大怡宝瓶子，陷入深思。

她最近在追的一本都市网络小说，男主得到了逆天的系统，呼吸就加钱，呼——，银行账号+1、+1、+1，吸——银行账号再次+1、+1。

难道说，江阳是喝水就演技+1？

嗯——也不是不可能哈！

李劲这时候说道：“龙小姐，我拉了一个群，你把刚才的视频和早上录制的NG视频都发到群里。”

“好的，”龙帆从脑补的小说剧情醒来，拿起手机开始操作。

李劲打开自己的手机，吩咐道：“你用你的手机播放刚才的视频，咱们挨着对比一下。”

两人把手机上下摆放，一帧一帧地比较，江阳的表现是肉眼可见的进步。

龙帆眉间是神奇和疑问：“这——究竟发生了什么？江阳在今早时候，像是意气风发的创业公司总裁，阳光傲气且英俊。可是刚才拍的就真的让人忽视他的外貌，有那种特殊性丨癖好的暗黑霸道系总裁的味儿了。他的眼神是有情绪，而且是负面情绪。像是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一泡尿的事情，李劲心道。

两人看了一会，江阳从卫生间赶出来，鸠占鹊巢，把李劲赶走了，自己坐在座位上，反复观看。

李劲只能和龙帆并排站在他身后：“看吧，你劲哥没骗你吧？现在你的情绪是有了，但是又外放太多，你要试着控制。”

江阳嘀咕道：“说得轻巧，这我咋控制。”

李劲俯身贴耳，调皮说道：“买点儿成人纸尿裤，以防万一。”

江阳吹胡子瞪眼，隐隐觉得好哥们在夹带私货，公报私仇，但又无心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