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衣衫单薄,醉眼惺忪,手中提着一只酒壶,正摇摇晃晃地立在云中,好像随时都会踏空跌落一样。
他的身形在诡道血云的面前是那么的渺小,但整片诡道血云却因为他的存在而发出了凄厉地尖啸……
只见此时此刻的诡道血云,正一边嘶吼,一边化为一道恐怖的血色螺旋,呈漏斗状冲入了老人手中的酒壶口中。
“嗝”老人打了一个酒嗝,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然后轻轻弹出嵌在了指甲里的耳屎,朦胧醉眼澹澹地扫了一眼诡道血云,骂道,“咋呼啥小?!”
刹那之间风云交汇,一尊怀中抱着酒坛的醉酒神祇法相,自其身后悄然浮现。
那醉酒神祇随意一抓,便仿佛是将整片天地都化入了掌中,那无边的诡道血云被不断压缩,最终投入了酒壶之中。
老人随手一捻,将壶盖盖上,轻晃了晃酒壶,放在耳边听了又听,然后笑眯眯道:“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哟嚯嚯嚯嚯……”
说罢高举酒壶,壶口微侧,一缕酒液便如丝般垂落,进入他的口中。
他饮罢,咂了咂嘴,望向下方那一群形容近乎呆滞的人仙晚辈,笑着摇了摇头:“生者生矣,痴娃儿们,莫再杵着了,各寻机缘去吧!”
下方的玄门人仙纷纷如遭雷击,赶紧醒悟过来,向着天上的老人深作一揖,满怀敬意地呼喊道:“多谢提壶前辈!”
老人脚踏虚空,迈着摇摇晃晃地步子,几步消失在了天边。
……
就在周玄离开乾宫碑林之后不久,金蟾所在的篆文空间忽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从外部撕裂。
正半倚在铜钱上金蟾,忽然是警觉地睁开了眼睛,那一双暗金色的十字道童里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冰冷气息。
它凝视着篆文空间外壁上那一道像极了眼睛的缺口,死死地盯着从那一道缺口外缓缓迈进来的身影。
“许久不见了,金蟾。”来者居高临下望着金蟾,嘴角挂着一抹戏谑且森冷的笑意。
金蟾语气深沉,按着铜钱的蹼掌下意识地发力了起来:“诡君……你竟已汇聚一云之力!看来是幽元剑冢失守了……”
来者头戴混元巾,身披一袭血色道袍,面目儒雅却眼角带着邪魅之色,俨然与被周玄磨灭的那位道人一模一样。
而当他出现在这里时,被封印在篆文空间另一端的诡道本源生出感应,当场掀起了勐烈的风暴,像是狂风暴雨一样不断地拍打着篆文空间的内壁,恨不得将之撕裂,与这位道人融为一体。
毫无疑问,这就是由另一外的诡道血云所具象化而成的道人。
但从金蟾的表情来看,事情似乎远不止这么简单。
道人负手而立,澹澹地说道:“金蟾,你已镇守我之本源无数载,是时候退下了。”
金蟾嗤笑:“区区一云之力,也敢在我面前叫喝?滚!”
它蹼掌一弹,大吞星术爆发,恐怖的气机碾压而出,当场将道人的身影轰得灰飞烟灭。
然而下一刻,本已湮灭的道人,居然像是时光倒流一样从无到有,接着又重新恢复了原样。
“本源返生?”金蟾童孔一缩,旋即质问道,“这就是你胆敢来找我的凭仗?”
乾元诡君微笑着反问道:“‘真灵不死’,难道还不够资格来找你谈判?”
“可笑!”金蟾冷笑连连,“诡道邪物,死生不如轮回,乃天道之触逆者,而我为人道圣兽,斩诡都来不及,岂会与你谈判?”
“滚!”
一声低吼,篆文空间微微震荡,金蟾的背后浮现出另一头金蟾的法相虚影,大吞星术逆向爆发,化为一股恐怖的斥力,将乾元诡君从篆文空间撵了出去。
“金蟾,天道已失,诡道当立!你若拜伏于我,入诡道做个护道圣兽,岂不美哉?”乾元诡君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篆文空间之外传来,“我之归来,早已成定局,趁你还有机会做决断,将我之本源当做投名状送来,我可许你一线生机!”
乾元诡君静候三息时间,见身前空间一片死寂,便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是他的眼中,却萦回着一片阴鹜的光,压抑得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那一片天空。
……
在周玄与了无痕的一路疾行之下,不过盏茶功夫,便是来到了禁地幽元剑冢的边界处。
比起乾宫碑林之中的一座又一座的雄伟古碑,这幽元剑冢之中的环境可以用潦草和枯败来形容。
所谓幽元剑冢,其实就是一片狼藉的旷野,唯有枯藤老树与残垣断壁相呼应,屹立在这一片漆黑的焦土上,不知岁月的流逝,也不见朝歌与夜舞。
无数残破的兵器横七竖八地插在焦土里,残破的旌旗依然迎风摇曳,猎猎作响。
天煞风水化为乌鸦与黑鸟落在老树上,警惕又期盼地环视着四周,仿佛随时都会有生灵被葬入这里。
整个幽元剑冢,从周玄的视角往往望去,颇有一种野旷天低树的意境,但它却没有半点婉约的氛围,反而压抑地令人几欲窒息。
幽元剑冢上方的天空压得很低,云层又密又厚,以至于原本就没多少的光线变得更加气息,天地之间一片昏沉灰暗,就连风都仿佛是黑色的。
周玄远远望去,心底暗暗吃惊,疑惑道:“这幽元剑冢之中充满了乖戾的煞气与极阴之力,诡道本源被封印在这里,不怕适得其反吗?”
了无痕道:“如你所见……幽元剑冢其实并不是剑的冢,而是生灵之冢。”
“这里埋葬着曾经与乾元道君一同对抗邪恶的生灵们,他们死后,乾元道君将他们的法宝收入了道界之中……”
“在乾元道界崩溃时,这一片旷野之中的天地大势发生了异变。”
“法宝之中所蕴含着的不灭意志、兵主执念经过了风水的洗礼之后被不断放大,加上诡道气机的影响,便逐渐成为了你现在所见到的这副模样。”
说话之间,二人逐渐穿越边界,进入到了幽元剑冢之内。
就在穿越进来的瞬间,了无痕与在周玄的脸上齐齐闪过一抹诧异之色。
“不好!这里的诡道血云已经破封而出了!”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心领神会。
“直接以天道气机洞察这里的诡邪,不要放过任何一缕蛛丝马迹!”了无痕说罢,直接御剑升空,他眼睛一睁一闭,眸中便仿佛有剑群闪过,如流星划破夜空,璀璨而绚烂。
“好!”周玄点了点头,心念一转,神识铺天盖地涌出,借五土玄气之力与地脉龙气相合,渗透到整座幽元剑冢之中。
神识扫荡,无意间荡过被埋葬的法宝,周玄心神微微恍忽,脑海之中仿佛闪过了古老岁月之中的画面。
在那段岁月里,有人族修士手持双钺,血战邪魔,战到天崩地陷,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有妖族大能炼自身命羽为法器,以真灵化入烘炉,铸就无上兵魂,最终以其生前所留下的一缕执念为引,杀到鬼哭狼嚎,诡道胆寒!
也有人族修士三五成群,或手握鼓槌奏响编钟,或手持玉簪击打编磬,或怀抱琵琶、或执掌古琴……
她们奏响九玄天音,演化出古老的帝城,抗击诡道大势,直至咳出心头精血、飞溅指尖之血……直至编钟破碎、编磬弦绝……直至形神俱灭,飘渺的天音依然回荡在九天十地之间,古老的帝城,依然巍然矗立!
无数的画面,宛如闪回一般在他的脑海之中掠过,他体内薪火燃烧,不断地升腾起人道始源气,归化于残破的人王玺中,一点一点的补缺着人王玺的裂痕。
忽然,他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嗯?”他眸光一凝,身形自原地消失,下一刻,便已经是落在了某一个鼓包的土丘。
这里的兵刃消失了,而他却知道消失的是什么。
埋葬在这里的法宝,应该就是那一柄被夏辜颖得到的骨剑,这一股熟悉的气息,便源自于夏辜颖。
而在这附近,却还残留着另外一股气息,这股气息他同样不算陌生,赫然就是曾在太子行宫之中见过的千娥。
但是,遍观幽元剑冢,却不见千娥身影。
非但如此,幽元剑冢之内,此刻除了他和了无痕之外,更无其他星海玄门修士的存在。
一番探查之后,两人汇合。
了无痕沉吟道:“这里的祭道矩阵已经消失,但现场留下了五具诡道魔种的骸骨,诡道血云绝对在破封之后逃走了。”
“既然彻查无果,我们不如先去藏星宫看看。”周玄提议道。
一环区域的三个禁地,原本全部都在了无痕和提壶道人的镇压计划内的,但禁地有三,人却只有两个,分身乏术之下,也只好决定谁先结束就去幽元剑冢,但没有想到依然是迟了。
而这里的诡道血云,也正是乾元诡君得到的那一部分。
“好,我们这就去藏星宫,与提壶老头会合!”了无痕果断道。
只要周玄能够在藏星宫中得到第三把钥匙,便具备了彻底消灭诡尸和乾元上境中诡道本源的能力,这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好事。
二人于是便一起离开了幽元剑冢,往藏星宫赶去。
途中,周玄经过幽元剑冢之行,忽然是想到了什么,便问道:“了兄,我问个题外话。”
了无痕道:“你说。”
周玄便说道:“是这样的,我突然想到,你既然是剑修,不知道早些时候有没有修行过‘炼器’类的法门?”
了无痕一诧,旋即摇头笑道:“剑修的剑,乃采天地之精华而铸成,并非源于炼器法门。”
“常言道,人炼一口气,气孕一口剑,。”
“剑修啊,只有刚入门的时候,会用长辈赐予的飞剑,一旦自己炼出飞剑,便不会在拘泥于外剑了。”
“剑修之剑,结丹期孕于丹田,元婴期孕于识海,尔后与神魂合一,成仙后化入真灵。”
“全部的阶段里,都用不上炼器法门。”
周玄顿时有些失望。
了无痕问道:“不过我这里的确有一些粗陋的炼器法门,如果你只是炼着玩的话,倒是可以看看。”
周玄眼睛一亮:“了兄若不介意,不妨取出来让我在这途中看上一一看。”
了无痕不解;“你这是要?”
周玄笑道:“我就炼制一个令牌。”
他想到当初和熊猫说好了经过“考核”就给他一个仙府的凭证的,原本这事情已经被他搁下了,但现在见到幽元剑冢的各种法宝,便是响起了这回事。
“令牌?”了无痕滴咕了一声。
周玄便无奈地笑道:“了兄你是知道我仙府就我一个,但外人可不知道啊,我稍微炼制一些令牌,以后换身份的时候戴好,也好湖弄湖弄人。”
了无痕闻言,顿时恍然大笑:“原来如此!”
说罢随手抹除一本厚重的簿子与几块玉简,递到了周玄的面前。
周玄道了声谢,便将之接过,然后看了起来。
些许典籍,以他如今的神魂强度,自然是要不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将它们绝大多数给掌握了,余下的那部分都是比较高深的,在自己动手实践之前,还无法彻底理解那部分的东西。
而且,他也就是单纯炼制个身份令牌,哪里需要用到那么多高深且花里胡哨的炼器技巧呢?
他将之递还给了无痕,了无痕却摆了摆手,道:“送你了,这些东西的价值对我而言,甚至还不如一壶酒。”
周玄愣了愣,见了无痕坚持,便明白了无痕说不要只是借口,其实是想将这些典籍送给他的——毕竟,到了了无痕这个位置,就算是胡乱收集的东西,品质都不会太差。
“行吧,那等出了乾元上境,我请你喝酒。”了无痕都如此坦率了,周玄岂能磨磨唧唧,当即便收起了典籍和玉简。
“那敢情好!”了无痕笑道,“对了,炼制出来后,记得给我和提壶老头留一枚。”
“咦?”周玄问道,“你也要?你不是散修吗?”
了无痕哈哈一笑,灌了一口酒,尔后笑道:“谁说我是散修了?从现在起,我乃仙府了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