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中。

灯火静谧。

老爷子深入梦中，不时嘴角牵扯出一抹微笑。

而就在外殿。

此时此刻。

朱标一手捧着书，目光却没有放在书。

而是看向另一边。

那个坐在桌案，在画画写写的儿子。

朱允熥！

看着这位三儿子。

朱标心中感慨万千。

常氏，自己的第一任妻子，曾经因为生下他难产，导致去世。

所以。

他对于朱允熥，感觉很复杂。

在记忆中。

只有幼年时期，那位大儿子，才会走到哪里都带着他。

他也从没多问。

就当没有这个孩子。

可是。

雄英八岁离世后。

一切都变了。

身为太子，他忙于朝政，对于这个儿子，越发的忽视。

甚至。

一年之中，只有在中秋、年关等大团圆的节日才能见到。

吕氏曾以这孩子喜欢清静为由，建议将其搬迁到东宫那角落小院，他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反对。

然后第二天。

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就带着一个小丫鬟，独自居住。

自此。

见到他便更难了。

朱标承认，在过往的许多日子里，有时候，他都甚至感受不到这个孩子的存在。

可是，这一次大病后。

他再次注意到了这个孩子。

想着过去的一切。

内心深处，竟然生出了一抹浓浓的愧疚。

一转眼。

父子两人的共同记忆并没有多少，这让他有些心慌。

甚至，明明现在两人独处一屋。

可朱标明显能感觉到，那孩子在默默的远离自己。

在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时。

连身体都会紧绷、目光都会闪躲。。

这让父子两个的情绪更加尴尬。

“咳！”朱标忽然站起，咳嗽一声，打断沉默。

“也不知道，你爷爷现在梦到了你大哥没有，一转眼，都快子时了。”

“应该梦到了。”

朱允熥话语很短。

朱标见此，不由得越发无奈。

所幸尝试走近，主动道。

“你在干什么？”

朱允熥这才抬头，他脚步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随后才紧张道：“父亲，我在想，那三个谜语。”

看到儿子的动作，朱标眼角闪过一抹黯然，“哦？什么谜语？”

朱允熥这才道：“是那个房屋门的三个短句。”

“当时我背下来了，总觉得有用！”

“而之前，我梦到大哥的时候，大哥也说过……”

“那三个谜底，对于我们的选择，至关重要！”

朱标一下子来了精神，“你说出来。”

“第一个是【坐也是立，立也是立，行也是立，卧也是立】”

“第二个【枝头眉月仍半掩！】”

“第三个【节约劳力，大有可为！】”

朱标蹙眉。

之前他的确没注意。

但现在。

忽然听到这三个字谜，不由得心神恍惚。

只感觉有某种牵扯，在牵绊着他的心脏。

“第一个答案呢？”

他连忙看向朱允熥，问道。

朱允熥思索道：“第一个坐也是立、立也是立、行也是立……我想过“田”字，无论从那个方位看，他都能满足。”

“但是，很快我又否决……”

“会不会，是其它字呢？”

朱标继续问道：“那第二个呢？”

朱允腰道：“【枝头眉月仍半掩】……想不到。”

朱标蹙眉，主动说起第三个，“【节约劳力，大有可为】”

“嘶！”

“三个都没有任何头绪啊。”

朱允熥有些无奈，不过很快打起精神。

“我猜想，这三个短句，既然在房屋的门。那么，它肯定是和主人有关！”

“不是主人的名字，就是什么能联系在一起的东西！”

“所以，只要我们找到其中一个，说不定就能够联想到其他两个。”

朱标点头，“说的对。”

“那就从第一个开始吧。”

“这个什么都是立的，仔细想想……”

朱标念叨着……

也随处的走着。

很快。

他来到了偏殿中心。

目光却无意识的，朝着墙壁扫去！

突然间！

他目光倏然停滞！

看向了……墙壁挂着的“万马奔腾”之图！

彻底陷入寂静！

与此同时……

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如同擂鼓。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重锤，在一下下的敲击。

以至于。

他感觉自己，明明距离那个答案越来越近。

却始终推不开……

那最后的一扇门！

……

……

同样是深夜。

远在皇宫之外。

“皇爷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想着改动财政税收？”

某座官员府邸。

一行人密切讨论。

这里面，有韩林学士、监察御史、大理寺……

甚至还有户部的、工部的、礼部的……

无论他们职位如何。

在场中，却只有一个身份……

南榜、科举进士！

昔日。

洪武帝朱元璋，为了平衡南北的人才。

所以，定下了南北榜。

两份试卷，各有排名。

毕竟，南方多士族，北方却常年被蒙元占领。

若是算南宋的一百多年。

异族的铁蹄，足足占了北方二百年！

二百年的时间。

属于昔日汉民的文化，早就丢掉了不知道哪里去。

仅剩的一些学子，寥寥可数。

若是不南北分开。

整个朝廷，都会是南方的士子。

这样，朝中局势就是一言堂！

当然。

就算是老爷子提前分了南北榜。

但，南方的士子，还是比北方的多了太多。

洪武二十五年来，他们的人数，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要我说……”

“老爷子还是动了那个念头，想着重改税制！”

“说到底，还是去了那个钟山产生的歪心思，突然回京召集群臣，就是为了找到税收的弊端？”

“肯定是想着，税法大动！”

“如此一来，就是乱了你我的根子啊。”

“你我虽在朝堂为官，但过去数十年供养我们学习的，始终是家族！”

“如今，朝廷有了这个念头，这就是在让你我家族，陷入万劫不复啊！”

此时此刻。

这些人汇聚在一起，语言悲锵愤懑。

似乎愤怒至极。

“说的正是！”

“我等，考取功名，所求为何？”

“除了那些真正的圣人梦幻之语，我等不就是荣归家乡、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可按照今日，那朱允熥咬牙切齿的模样。”

“足以证明，那位老爷子是真的要大动干戈。”

有人又惊怒而起！

“不行，决然不行！说什么，都不能动了你我的根底。”

“田产、商税，那是双方平等交易，就算是朝廷也不能干涉！”

“说的对！你我祖先，辛辛苦苦操劳一生，才换来百年基业。”

“若是家族旁落，我等就是无根浮萍！”

“无论如何，身在朝官，我等也要决然阻止。”

又有人起身，开始发出强烈的号召。

“今日，能来到此地的，都是同盟！”

“虽说，我们无法和老皇帝正面对抗，但你我身在朝中的各个职位。”

“总有机会、见招拆招。”

“既为同盟、自当同心！”

众人神情大动，感怀激昂。

仿佛投注于，一场前所未有的光辉行动之中。

齐声大喝！

“既为同盟，自当同心！”

这时。

在众人首位，一位一直没有说话的老者，终于起身。

看到他。

不少人连连露出尊敬！

因为，对方的身份。

可以说，不仅是他们这群人最尊贵的。

也是朝中，最举足轻重的。

当朝六部尚书之一、礼部尚书……赵茂！

而据他们所知。

除了这一位重量级人物。

朝中，还有一位同级别的重量人物，在默默支持他们。

今日的聚会，就是那位老者，以门生故聚的名义……

将众人聚在一起。

而此刻。

老者起身后。

一双凛冽的目光，赫然扫向众人！

声音沉重。

“诸位，既然陛下开始寻找税法之错。”

“那必然，会继续思考解决之策，甚至是新立税法！”

“可历朝历代以来，说是变革的，太多……”

“不计其数！”

“但成功的，却屈指可数。”

“而从北宋开始……变法，就没有成功的！”

“先有范仲淹变法，失败！”

“再有王安石变法，同样失败！”

“所以今日……”

“老爷子就算新改税法，也必定，会继续失败！”

说完这斩钉截铁的话。

老者的语气又恢复轻松。

“我知道，大家可能会问我为什么。”

“毕竟，那是打了天下，驱除北元的洪武帝啊！”

“可老夫却要告诉尔等！”

老者的嘴角，缓缓掀起一抹笑意。

“因为陛下……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