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冷了下来,但老董逛街的兴致还是不减,甚至还变本加厉,开始跟商贾们闲聊起来。
马车中女扮男装的蔡琰正准备一同出去,却被身旁的蔡邕一把拉住,痛心疾首地道:“昭姬,商贾俗务、玷污心志啊!”
老父亲蔡邕这几天很愁,真的很发愁。
他不知前几日老董到底给自己的宝贝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回家后不仅开始翻阅大量秦制典籍,还不停写写画画的。偶尔写到妙处,便吃吃地会心一笑,那模样……蔡邕只能说他是过来人,他懂,他太懂了!
可就是因为懂,他才愁,甚至怕。
但是他越劝,蔡琰越上劲:“父亲,太尉欲改善民生,完善商市,此乃百姓之福。这些时日你也看了,太尉并非一时兴起,而是脚踏实地,多次邀我等……呃,实地调研。”
听到这番话,蔡邕忍不住瞪了一眼前方的董卓:他这些天带着你闲逛采买,是实地调研么?
呵,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他!
蔡家父女这里的交流有些不愉快,老董跟店家那里的闲聊,开始也没那么顺利。
店家一看到董卓魁梧狼犺的身材,凶相毕露的脸,第一反应不是热情招待,而是吓得双腿打摆子:“君欲何为?……如今董太尉当政,麾下士卒常来采买,汝莫要胡来!”
董卓微微一笑,当即排出一把五铢钱,指着货架上的物件道:“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某全要了!”
瞬间,店主的脸就变了,看着董卓的脸也觉得可亲起来:“客官豪气,一看就不是那等作奸犯科之辈。”
老董脸上的笑顿时凝固了,感觉店主似乎在夸自己,又好像不太是。偏偏他的语气,还那么真诚……
“近来生意如何?”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先忽略这个细节,笑着开始调研问道。
“托董太尉的福,前些时日挣了一些。”店家麻利地将货品打包,随口答道:“就是不知以后会怎样……”
“是怕没人来么?”
“不是,是每日营业时辰太短。”将货品交给董卓后,店家开始抱怨:“午时才能开业,日落时就要关门,一天只有不到半天的时间营业,太耽误事儿了。”
“我这杂货铺子还算好的,最多呆坐半天。”
“别的店就不行了,酒肆饭店有时采买不到食材,能耽误好几天生意。最不利的还是药坊,简直是在害命。”
“自古药坊皆是如此,怎就成了害命?”听到店主抱怨,蔡邕忍不住下来问了一句。
“如何不是害命?……”店家一听这个就不高兴了,道:“就前日我还看到个男子,大老远跑来寻一味药材救命。”
“结果人生地不熟,没找到药坊就到了散市的时辰,药坊的医师闻知后也没办法,律法就是这么规定的。”
说着,店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估摸就是这两天,那汉子家该办丧事了……要是开市时辰能长点儿,或者有药坊离那汉子家近些,兴许那人就不会没了。”
“看诊的医师不负责抓药么?”蔡邕的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也凝沉了不少。
“父亲,若是有钱有势之家,医师必然尽心尽力。可若是普通人家,肯给看诊开方便不错了。”蔡琰也下了车,解释道:“非是医师无德,而是需要救助的并非只有一家。”
不通俗务的蔡邕闻言,当即沉默不语。既心疼这些年苦了女儿,又为自己不知民间疾苦感到羞愧。
回到车上后,才对着董卓一礼,道:“老朽不知董公拳拳爱民之心,无言以对,惭愧。”说罢转向蔡琰,又道:“从今日起,为父同你一起撰写表奏。”
蔡琰却笑了,从身后掏出两捆布囊解开,露出里面的竹简:“不劳父亲费心,女儿已写完了。”
蔡邕脸一红,感觉严父的形象尽毁:自己这些天,都拦了个寂寞?
老董则一脸欣喜,接过竹简翻看起来:“侄女果然文采斐然,尽得伯喈真传……唔,打破‘午时开市、日落散市’的限制,改‘四里一市’为‘坊中有市、市中有坊’的布局,增设洛阳市长督管市令、啬夫,负责平准、物价、市籍、商税等事宜……”
越看越惊喜,老董发现历史留名的才女真不是吹的。
他只提出了一个笼统的概念,蔡琰便面面俱到地将其落实成条文,而且很多疏漏的地方,人家也都给完善了。
当下毫不吝啬一通彩虹屁,把蔡琰夸上了天。
很少经历夸奖鼓励的蔡琰,瞬间心防被攻破,心花一阵阵怒放。纵然生性委婉含蓄,红霞却止不住晕染了俏颜,明眸中全是笑意。
不经意间,两人目光一交错,欢乐的气氛顿时有些旖旎。看着蔡琰红扑扑的脸颊,老董感觉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蔡琰绝色倾城不说,更重要的是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才十七岁的年纪,便那么温婉、知性、贤淑,犹如秀丽山谷中的一股清泉融入心中,令人感觉清澈而沉醉。
巧的是,她此时也下意识地捂胸,大概心中的小鹿也漏跳了一拍。
一旁的蔡邕见状……鼻子都快气歪了!
真没想到自己在场,事情也会这样,恨无耻的董卓怒气都到手指上了,很想一招鹰爪夺目,抠了这胖子的双眼。
可惜,他不敢……
只能心思电转,用沉重的朝堂话题击碎这该死的暧昧:“董公,表奏虽已写就,然明日朝会……”
点到为止,后面的话不必再说。
老董神色也一下收敛,隐有怒气:“伯喈不必顾忌,明日朝会上必然反对之声群起。若只有你我二人力争,少不了会有一番推诿纠缠。”
蔡邕一顿,身子气得都一抖:老夫啥时候说跟你一同上表了?
你这西凉鄙夫在朝堂啥情况,心里没点数儿?……老夫若是明日力挺,可就被划为你的阵营中,那,那跟跌入茅厕有啥区别?
一世清名啊!
然而他也清楚,自己其实早就上了贼船:明天都不用董卓强迫,只需说出表章是蔡琰写的,自己就百口莫辩。
偏偏这个时候,蔡琰居然开始拱火,正色道:“父亲,太尉此举乃是造福洛阳百姓,毫无私心。父亲早年刚正上谏,不也是为黎庶安康?”
“侄女深明大义,叔父佩服!”
老董见状自然忍不住撺掇,似笑非笑地看向蔡邕道:“伯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汝问心无愧,有何惧哉?”
“我,老夫……”蔡邕一脸愤怒又绝望地看向董卓,想把这胖子剐了熬油的心都有了:你到底给我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的宝贝女儿以前……可不会这么莽,连亲爹都卖啊!
就在疑惑间,却突然看到董卓和蔡琰两人目光一对视,眉眼间全是促狭。察觉自己观瞧后,两人又同时憋不住噗嗤一笑。
然后,老董伸出一只大手,道:“侄女,拿来罢。”
郁闷的蔡琰悠悠瞪了蔡邕一眼,从袖中掏出五枚钱,放到了董卓的手上:“父亲,你害女儿输钱了……”
“你,你拿为父……不对,你什么时候学会赌钱……也不对,为父的声誉就值这五枚钱?”
“本来想多押些的,可叔父怕赢哭了女儿。”说着,又幽幽看了蔡邕一眼,补刀道:“幸好女儿从善如流……”
“董公?……”
“伯喈不必担忧,明日不会牵扯到你的。”老董便一摆手,气定神闲:“明日朝会,自会有人替老夫力争。”
“何,何人?”蔡邕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也不对,为何?……”
你个死胖子在朝中,有盟友吗?
“不为何。”老董这下语气止不住带上几分杀气,冷笑道:“只是老夫今晚府中,要举办一场酒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