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便是相国口中,那些亲亲好百姓做出来的事!”
安邑县衙中,皇甫嵩跟老董争论了一个时辰,试图说明自己在为民除害。随后便悲哀地发现,自己嘴皮子没老董利索。
无奈下,带上亲随邀老董来到了此处。
此时老董面前的是一处乡落,然而整个乡已被烧成一片白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味以及尸体烧焦后的焦臭味,横七竖八的尸体倒了一地,死状惨不忍睹。
一些民壮面无表情地搬运着尸体,投入熊熊的火堆中。
老董亲眼看到一名农妇,神志不清如行尸走肉般游荡着,看到那处火堆后,突然疯一般要冲进去。
好在他发现及时,看出那农妇精神状态不对后,已让亲卫们多加注意。在她差点跳入火堆前,被亲卫们拦腰救下。
“你们放开我,让我去死!……”
女人疯狂大叫着,歇斯底里拍打着救下他的亲卫,“你们让我去死,死了就一了百了,可以下去见我的孩子了。”
老董的脚步也停在一名垂髫童子的尸体前,看着远处女人的嘶吼,瞬间明白了什么:“居然连孩子都不放过,这些畜生!……不,简直禽兽不如!”
“那些人早已不是安分守己的百姓,加入白波贼后,他们便是禽兽,是恶鬼……只有将这些禽兽恶鬼全都铲除干净,才能还大汉以安宁。”
皇甫嵩感叹,多年铁血征伐早已使他麻木。见过太多这样的尸骨累累,他的心已冷硬如顽石。
“相国,老夫曾经也年轻过,试着教化那些乱贼改邪归正。最后发现天下贼乱始终不断,才明白唯有干戚济世,方能一劳永逸。”
“废话……”老董小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
“老夫说汝适才一番言辞不过废话。”
亲手将童子的尸体投入火堆,老董的脸色很压抑,“乱世中百姓除了被饿死,就只剩下造反一条路。”
“而人性中最卑劣、最凶残的一面被放开,就会做出比想象中恶十倍、百倍的罪行。”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错,老夫也承认,有人天生便是恶人,以杀戮取乐。但更多的人,还是被世道给逼成这样。”
“当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放下锄头,扔入一群以作恶杀人为乐的禽兽恶鬼中,他很快也会变成禽兽恶鬼。”
“妇人之见!”皇甫嵩闻言不由心生羞恼,丝毫不惯着老董,“眼见如此,相国还要替那些灭绝人性的贼人开脱?”
“老夫不是在为那些人开脱,只是帮你捋清因果顺序。”
老董就拉皇甫嵩蹲在地上,随意捡了跟木棍儿边画边解释:“义真你也别杠,文景之治时,可曾见过天下有此惨景?”
“此地离县衙已远,白波贼时常会来,相国还是回去后再说不迟。”皇甫嵩明显不想再辩论,起身就想离去。
谁知老董一个不要脸的熊抱,直接缠住了他后腰:“不行,听不完不许走。”
皇甫嵩当即面色涨红,怒道:“撒手!……堂堂大汉相国,老夫也乃大汉太尉,还在如此众目睽睽下……”
“那你听老夫说完。”
“你先撒手!”皇甫嵩挣扎,无奈发现力气也没老董大:“男女尚且授受不亲,相国如此成何体统!”
“那你答应听老夫说完……”
一瞬间,皇甫嵩羞愤欲死:大汉怎么来了这么个相国,自己的一世英名啊!…….
可他能怎么办?
只能悲愤之余,气得浑身乱颤:“好!”
“那你说,文景之治时……”
“不曾!”
“那为何桓灵二帝时,就会发生这等惨景?难道说,数百年后百姓的素质就严重退化了?”
“呃……”这话皇甫嵩无言以对,但还是心有不甘,“难道相国是想说,是朝廷逼他们这样的?”
作为愚忠朝廷的汉将,他这本是一句气话。但话出口后,面色却悚然一惊。
老董见状,忍不住笑了:“不错,就是朝廷逼的……若非桓灵二帝贪图享乐、昏庸无能,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以至于外戚、宦官还有那些士大夫轮流着欺压鱼肉百姓,强大自身以争权夺利。最后有权有势者阡陌千里,贫寒者无立锥之地。”
“再加上各种天灾不断,颗粒无收,四方异族又频频掳掠……”
“朝廷官府此时非但不思赈灾救助,反而不顾百姓加征苛捐杂税,逼得百姓黎庶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他们又岂会豁出一条命造反?”
“话再说回来,这样的朝廷难道还不该反么?”
“董仲颖!”皇甫嵩闻言大怒,猛然掣剑就要跟老董battle。可老董早有准备,又是趁其不备一个熊抱:“放下你手中的剑,否则……”
“汝待怎样!”
“嘁……你这种人老夫见多了,本事儿虽然很大,但也榆木脑袋还又好面子。”老董不屑回复,道,“若是不放下剑,老夫就抱着你一路回县衙,让你儿子、侄子、下属都亲眼来看一看。”
说着,还又猥琐一笑,道:“对了,洛阳娱乐报上,也会刊登一篇《你与老夫的事,或者《你与老夫不得不说的秘密这类文章,让世人都来评价一番,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董仲颖,汝可不要忘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没关系,老夫脸皮厚……关东逆贼给老夫扣的屎盆子多了,老夫不在乎。”
一旁典韦见状,忍不住默默转身,魁梧的身子吭哧吭哧乱颤,很有节奏。带着一千陷阵营的高顺,却眼皮子直抽抽儿。
让老董敬佩的是,他麾下的一千陷阵猛士,居然表情管理十分到位,神色十分平静。
欲哭无泪的皇甫嵩,只能再一次屈服:“就,就算你说得不差,难道他们所作所为就能放过?……”
“汝真以为在战场上,靠着一些妇人之仁的招抚,那些白波贼就会回头是岸?”
“老夫当然没那么天真。”老董又一用力,直接将皇甫嵩翻了个儿,眨了下眼面对面地问道:“所以,此番剿贼攻心,还需要你的配合。”
“眼下白波贼这里,是不是只有杨奉一部还算克制,其他李乐、胡才、韩暹这三部,已忘记了当初起义的初衷,打不过那些躲在坞堡里的豪强地主,就转而对柔弱无辜的百姓下手?”
“你,你这不是都已经知道了么?”
“比起绣衣使,老夫还是更信任你。”老董无耻大笑,又继续问道,“此处是不是就是李乐一部所为,他们是不是就在北方六十里的闻喜县?”
“嗯?……”听到这里,皇甫嵩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略带惊恐问道,“你究竟都做了什么?”
“没啥……”老董这才放开皇甫嵩,道:“就是让绣衣使的人,放出消息言大汉相国和大汉太尉两人脑子进水,没带多少兵马来到此处探查敌情。”
“你,你这是?……”
皇甫嵩闻言脸色大变,扔下长剑就要骑马,还恼羞成怒道,“以身为饵此计不错,但一个大汉相国就够了,别拉上老夫!”
老董却看着远处树林里影影绰绰的人影,慢慢地向典韦身旁挪:“可是义真,好像已经来不及了啊……”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响箭射了出来。
五十三岁的老董,以与其年龄不相似的敏捷速度,突然扑倒在地上。
可惜这个动作有些多余了。
典韦一伸手,精准握住那支狼牙箭,怒声吼道:“护卫主公!”
下一瞬,刚跨上战马的皇甫嵩,直接被高顺扑了下来。滚落在地后,同样厉声大喝道:“陷阵营,迎敌!”
“杀啊!”前方树林中,也忽然传来呐喊声。
一时之间,皇甫嵩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董仲颖,你到底要干什么!……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