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会功夫，五品的老道士死于非命，小道士全部昏迷，清醒的就只剩下金灯和尚与李玲珑。

金灯和尚艰难地爬起身，捡起油灯，向里面看了看。

里面是一朵血红色的小火苗，在风中摇曳，十分微弱。虽然微弱，也只是暂时没有战斗力而已，它不会熄灭，因为业火不灭。

这是世间唯一的无间业火，金灯和尚能得到也全是佛缘深厚。

金灯转头看着赵穗的尸体，脸上神色十分复杂。

佛典上记载：有一位高僧，为了让老虎有体力供养自己的孩子，便以自己的身体饲养老虎。但那毕竟只是佛典上的故事，而眼前真的有人为了救他，亲手割掉了自己的脑袋。

“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他想起那半本金刚经，一切佛理已领悟在心，眼前的这一幕，竟比典籍中的教条更具体了无数倍，是血肉生命做成的注脚。

金灯和尚的佛心在此刻又有所悟。

平生第一次，他的佛理境界超过修为境界，想来以后晋升四品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并不感到悲哀和难过，佛说一切身相即非身相，他坚信“上师”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存在方式而已，黑袍人谷雨最后的反常状态就是例证，那一定是“上师”的手段。

“上师会以另一种形式，庇护世人、普度众生、引领弟子继续前行。”

真相·金灯法师！

金灯和尚把赵穗的头颅和尸身放到一起，用无间业火点燃，噼噼啪啪的响声之中，赵穗化成了一团灰烬，在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金灯走到李玲珑面前，并未趁机大下杀手，反而合十作揖：

“李施主，你看到上师今日所为，可有所悟？”

“即便你十恶不赦、为鬼为蜮，上师仍然没有直接将你灭度，反而用自己的生命来向你阐释我佛之慈悲！”

“既然上师没有度你，说明你佛缘未到，贫僧今日放你离去，但请谨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扛起昏迷的阿源，转身走出院子，走出户部巷……

就这么走了？

你就不怕你“上师”死不瞑目，就不怕赵穗掀了棺材板吗？

李玲珑到了今日五品之境，也算是能排得上号的修行者了，可她今日全程都被压制，细细算来与那几个小道士又有何区别呢？

她凄然一笑，艰难地站起身子，缓缓向门口移动。

她的儿子还在赵家，希望这个时候去还来得及。

……

赵家西厢房，枯井中。

秦谦走向了自己新的人生，便干干净净地舍了眼前的羁绊，没有理会那条断臂，也没再理会山羊胡。

换阵中经历的所有，已经如深刻的烙印可在他的骨子里。

过往种种已死。

既然你们都想让我死，那你们要有死的觉悟！

他出了井口，沿着阴暗逼仄的街道向前走。

然后，看到了一抹黑色，远远看去像是一件黑色袍子，头套塌陷了半边，十分诡异。

正是谷雨。

诡异的气息吸引他走上前去，想掀开袍子看看里面是个什么。

谷雨突然抬起手，扣住了秦谦的手腕，冰冷的气息让他打起哆嗦，仿佛瞬间进了寒冬腊月。

“找个安静的地方！”他声音更加沙哑。

秦谦点了点头，背起谷雨，然后猛然被晃了一个趔趄。

谷雨是个一米八的大个子，怎么算都要有一百五六十斤，可等秦谦真正背起来，居然没有感受到丝毫重量。

不，有重量，但那只是一件袍子的重量。

谷雨……可能不是人！

但没有关系，秦谦的心脏嘭嘭跳起来，不是害怕，而是兴奋，这就是他要开启的下半生，这个黑袍就是下半生的领路人。

诡异、邪恶的下半生。

他背着谷雨往赵家走去，再也没有比那口枯井更加安静的地方了。

有两个下人看到秦谦，急忙过来想要帮忙，却被一脚一个踹开。

他用独臂缀着绳索重新返回枯井中。

“让他们下来！”谷雨的声音更加虚弱了。

“好的！”秦谦恭敬地应道。

他领会了黑袍的意思，不想被看到，所以要杀人灭口。

秦谦顺着绳子爬上去，监督那两个人下到井中，然后转念又想：“既然要灭口，那就做到完美吧！”

三分钟之后，所有院里的下人，有丫鬟有老妈子还有护院等，共计十二人，全部集合在井口处。

“下去！”秦谦命令道。

十二人面面相觑。

今日的二爷很是反常，他和六叔下去之后很久，只有他自己爬了上来还断了一条胳膊，也不让大夫医治，浑浑噩噩如丢了魂一样。到外面背回来一个神秘人，现在居然让他们下去。

这里面绝对有古怪，因此众人很是迟疑。

“不下去，就死！”秦谦抽出护院的佩刀，补充一句。

想起秦谦的手段，十二人瑟瑟缩缩地顺着绳子爬到了井底，沿着昏暗的通道，慢慢地走到了殿内。

他们看到了山羊胡的头颅，无神的双眼睁开，似有万般不甘。

“啊！”

丫鬟和老妈子吓的尖叫出声，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他们看到了黑袍人，手掌压着一个下人的头，后者身体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另一个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这一幕将众人吓破了胆，丫鬟仆人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

“二少爷……二少爷，饶命……绕命……”

秦谦视若无睹。

护院凭着一分血勇，想要强冲出去，可人还没动，便被在巨大的压力压趴在地上。

秦谦便揪着他们的头发，拖到了谷雨身边。

“嘿嘿，懂事！”谷雨边说，边把手放到了护院的头顶……

下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黑袍头上的凹陷也渐渐变的充盈，竟是用这些人的生魂来修补他自己的魂魄！

事实上，谷雨早就不在“人类”的范畴了，他没有肉体，这件黑袍之内就是他的灵魂，以及无穷无尽的冥力储备。

若不是遇到无垢魂体，寻常修士想伤他难如登天。

“你很懂事！”谷雨吃掉了十二个生魂，精神状态好了一些：“但是这些还不够！还差三百个！”

“三百！”

再杀三百个人啊！

“有问题？”谷雨淡淡地问。

“没问题，没问题！”秦谦不仅不抗拒，甚至感觉十分激动：“但是需要一点时间！”

“五天！”

“好！我现在去准备！”

说完，秦谦便爬出枯井，迎面遇上了李玲珑。

李玲珑嘴角带血、满脸疲惫，哪里还有平常的半分仪态，此刻见到秦谦活着出现在面前，嘴里不断念叨“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然后便看到了秦谦的胳膊：“我儿，你的胳膊怎……”

“不要紧！”

秦谦回答，然后笑了笑，这笑容透着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没有错的，一个母亲的直觉超过所有，他比秦谦自己更了解秦谦。

“下面怎么了！”

“不要问！母亲，永远不要问！”

这麻木、果决却又冰冷的表情，让李玲珑如遭雷击。

她脑海中突然出现赵穗的脸：我只不过给了他一个新的人生而已！

这，就是新的人生吗？

好歹毒的崽子，好歹毒！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她知道，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