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十一月份,天气更冷了,清晨和傍晚的时候,若是没有冬衣穿在身上,身子便会时不时的颤抖一下,就像打摆子。张承延很是知趣,每天穿着冬衣去铺子里,等到午后天气热的时候,再把随身带着的单衣换过来。这年头没有抗生素,感冒发烧也是能死人的。
倒是有些羡慕陈平安,这家伙身子体格健壮,现在依旧是秋天的衣裳,这外面的冷天气对他来说,好像没什么影响。每天早上看见张承延穿着厚厚的冬衣,陈平安就会在一旁笑着说他身子弱,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然和姑娘一般不禁冻。
两人现在已经很熟络了,对于这样的玩笑话,张承延自是不放在心上的。铺子里毕竟人少,很多时候都是你看我,我看你的,彼此间能够开些玩笑,时间也会过得快一些。至于谁调侃谁,到真的不必要那么在意。
这几天东家李士宏出没明雨斋的次数多了起来,有时候没什么事情,也会到二楼坐一会儿。对此张承延是不太清楚的,不过陈平安是这里的老伙计,做了三四年,对此到不惊讶。
“这到了十一月,咱们东家就开始忙活了。眼看着就要过年,许多从咱东家这里拿货的商户们,这个时候就会过来和东家商量一下明年的货物问题。所谓‘明前茶,贵如金’,出了正月,离清明可就不远了。正月里都是过年,大家都忙着团圆,谁和你谈生意。若不提前过来商定,等到正月之后,那可真的订不到多少货了。尤其是有几样茶只有我们东家能弄到,别说正月之后,就是下个月再来要,怕都是订不着。”
从陈平安的话里,能听得出来,他对东家李士宏的钦佩。张承延虽然没什么感觉,倒也不会扫了陈平安的兴致。逮着机会,陈平安将他肚子里知道的李士宏的东西,都倒了出来,足足讲了小半个时辰。
“别在这听他胡说八道,要是真的像他说的那般厉害,我现在怕是得成了大陈第一茶商了,哪还用得着在这明州,早就去京城了。”说话间,李士宏正好从外面进来,笑着批驳了陈平安的话,“承延,这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来这里谈生意的商户怕有不少,账目上的麻烦事可能要多一些,到时候你跟着我,帮我盯一下,免得出了差错。”
张承延点点头,虽说他现在是明雨斋的账房,按道理说只是负责这件店铺的账目就好,李士宏所说的那些大生意的账目,本不应该他来管。但眼下所处的时代,有些事情分的自是不如后世那般清楚,他若真的将条条道道摆出来,反而对他自己不利。左右不过是多算一些罢了,反正也不是很累人。
有些事情,陈平安还真不是夸大其词,之后的几天里,登门商谈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张承延倒也不是每次商谈都得跟在李士宏身边,具体的还要看对方要的数量多少。不过终究来说,都是一些四则运算就能解决的问题,不外乎数字大小而已。
跟着在一旁听了几次商谈,张承延从来人的口音中也能听出,有些商户不是明州本地的,近一些有南面江宁府的,最远的有从梓州、成都一带过来的。从这些商户开看,李家的茶叶生意的确铺的很大,不过还是主要集中在长江流域。这样的布局来看,多半是想借助长江这条天然的水道,利用漕运上的便利,节约一些成本。
这几日的频繁生意磋商,除了商户外,张承延倒也见到了李家的儿子李文山。年纪上倒是与他相仿,不过言谈举止,倒也符合外面关于他的说法。不过毕竟是个成年人,终归是知道轻重缓急的,跟他父亲一块儿谈生意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坐着,不怎么说话。即便有时候说一些,也都是些场面话,不涉及具体的生意。总的来说,他更像是个陪衬,出来露个脸,混个脸熟,日后见到他父亲生意场上的这些朋友,能认得出来,叫上一声世叔、世伯。
李士宏也有从中介绍,张承延与李文山也说过几句话,不过话题很快就转移到风花雪月上去了。虽然没有去过青楼,对眼下明州这些清倌人不是很熟,但要真的聊下去,也是能聊的,只是张承延觉得两个大男人聚在一起讨论这个事情,怎么看都有些猥琐,况且李士宏也在店里面,在李文山话题跑偏的时候,就脸色就不好看了,张承延当然不能往下接,只能摊摊手,笑着说道:“没钱,没去过,不太懂。”
不是志同道合之人,李文山一下子失去了兴趣,生意也谈完了,于他而言,倒是没什么理由留下来。看着李文山这副模样,李士宏只能无奈的叹气,“我这偌大的家业,将来怕是要毁在这逆子手里面。”这样一句牢骚话,张承延和陈平安两人都没法往下接,这终究是东家家中不光彩的事情,他们是外人,把自己当空气就好了。
月中的时候,李文山倒是主动来了店里,他的父亲李士宏却是没来。他带了一个人,是来买茶叶的。那人看上去是个读书人,而且和李文山很熟悉的样子,怕也是花丛老手。那人要的是颇为名贵的一种茶叶,明州城里现如今也就明雨斋还有些存货。陈平安给拿了出来,也就六七两了,那人都要下。张承延这边正在记录账目,就听有人在叫他。
“承延兄?”
他抬起头,叫他名字的正是李文山带来的人。目光有些疑惑,这人确实没有印象,但既然能叫出他名字,多半以前相熟,就是不知道是朋友还是点头之交。
“赵审,你认识承延?”
“我自是认识的,不过……张兄看起来,似乎不认识在下了。”
张承延听出了一些讯息,这名叫赵审之人,应是原主的点头之交,难怪刚才叫他名字的时候,好似有些迟疑。不过此人的身份应该不一般,不是大富家门的子弟,就是官宦之家,否则不值得李文山亲自带他来。
“赵……审兄,不要误会,在下不是存心记不得的,这里……”张承延用手指轻轻的敲了敲他的太阳穴,“前些日子受了点儿伤,醒来之后就忘记了一些事情。后来让大夫看了,说是里面有淤血,导致了选择性失忆,会忘记一些人和事,等到淤血化了,就能想起来了。不过看起来,大夫只说对了前面,后面倒是安慰之词了。”
“果真如此?那究竟是如何受伤的?”
“这事说起来就有些丢人了,前些日子秋闱开榜,在下落榜心情烦闷,多喝了些酒,脚下不稳进门时被门框绊倒了,磕在了地上,这就受了伤。”
这些事情都是随口编的,张承延觉得还是可以以假乱真的,至于赵审信不信,倒是无所谓了,不过是为自己找一个掩饰的借口罢了。从赵审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信不信只有他自己知道。
后来就聊到了张承延为什么在这里当账房,这些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当然若是传了出去,或许有些不好听,毕竟是读书人,做账房着实是辱没了身份。不过当着他的面,赵审和李文山都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来。终究是点头之交,可聊的东西并不多。临走的时候,赵审问了一句张承延的住所。张承延不是一步十算的人,也没觉得其中有何问题,当下也没隐瞒,就实话说了。
“本月下旬,王爷在南郊的梅园,会举办一次诗会,为此届明州中榜士子践行,回去我会替承延讨一张请柬,明日送到你家里,到时候记得去啊。”
秋闱中榜的士子,会在当年的年末齐聚京城,等待明年由礼部举行的省试,由于在春天举办,又叫春闱。赵审所说的梅园诗会,便是为这些即将上京的士子所举办。明州当地此届中榜的士子,共计一十三人,这在整个淮南东路,中榜人数最多的,其余三十七人,便被其他州县的瓜分了。
这诗会虽是为了中榜士子举办,不过若都是中榜之人,也就十几人,自然也就热闹不起来,冷冷清清的,反而失去了本意。所以才会广发请柬,便邀明州城的士子,说是参加诗会,实则是捧场,当做陪衬,以彰显中榜之人的才学。
不过这样的事情,士子们还是很热衷的,虽然是配角,但文人的活动无外乎就是这些,倘若在诗会上,真的写出了不错的诗文,对于自己的名声也是大有益处的。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诗会不是谁都能去的,接到了邀请,代表着认可,也是一种荣耀。
不过从赵审离开前说的话里面,张承延原本是没资格的,否则也不用他去讨要请柬,刚才不过交谈几句,这人就有了这个主意,这倒是令张承延有些疑惑了。不过既然赵审主动提出来了,拒绝的话反倒显得自己失礼了。当下先是谢过了此人的好意,至于拿到请柬后,是否真的动身前往南郊的梅园,那就又是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