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月末二十五日这一天,天空阴沉沉的,不多久就飘起了雪花。雪势倒是不大,雪花零零碎碎,稀稀散散的。后来小雪停了,复又下了淅淅沥沥的冬雨。总的来说,算是雨夹雪的天气,不是利于出行。
后来是套了一辆马车,张承延和一身男装的秦韵,坐着马车前往梅园。秦韵是懂得乔装的,也会一些模仿,连声音都偏向了男子,只是这样一来,在秦韵身边,他这个真正的男子,倒是显得太普通了。
“其实我现在有些后悔了,要不你回去吧,我自己也行的。”马车里张承延酸溜溜的说了一句,引得秦韵笑出了声,“那可不行,身为读书人,怎可出尔反尔,只好委屈你了,当我这个‘秦公子’的陪衬吧。”
轻松地闲聊了几句,就说到了这梅园上,张承延对这个是不熟悉的,反而是秦韵说了许多。这南郊梅园是老王爷的产业,这老王爷是当尽圣上的皇叔,是先帝的兄弟。明州城是本朝龙兴之地,自开国以来,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一位王爷被分封到此地,也算是替着皇室看守祖地。
虽然现如今科举已经不考诗赋,但毕竟士林风气已经成型,这诗词并未因为被踢出科举而受到冷落,反而更加繁盛。眼下明州城的这位王爷,名叫赵焕,是个喜欢诗词的主,在学问上也是造诣颇深,年轻的时候,曾经也参加过科举,最后虽未中甲榜,但也是乙榜三十六名,是个不错的成绩,当时在京城也是一桩美谈。
梅园在城南郊外,依着小秋山而建,占地颇大。到了那里的时候,府前停了不少马车,好在这个地方除了一座梅园,也没有其他什么建筑,倒也有足够的地方停放。
下了车,两人步行着来到了府门前,张承延递上请柬,看门的小厮也是识字的,看了一眼请柬,便邀请两人入府,“两位公子,府宅前院颇大,二位可随意游览,但是后宅乃是女眷之地,还望莫要乱闯。”
两人点点头,那小厮也没了别的交代,就退身回到了门前。梅园分前后宅,男子在前宅。参加诗会者,若是和诗会主人相熟的话,此时该先去拜访主人家,不能失了礼数。不过他们与王爷连面都没见过一次,倒是用不着这些,便在前院的亭台之间游玩即可。
此间的主人赵王爷,今日所着也是一身儒服,在前院正厅里,和受邀而来的明州城一些学问大家闲谈着,时不时的还会接见前来拜访的年轻士子。
“正之,这次的秋闱你是主考官,这些年轻人的卷子,大多都是你经手的,不知有多少是可造之才?”赵焕正在和一个中年文人说话,唤他正之,此人正是秋闱的主考官范正之。
“毕竟是年轻人,从文章上看,大多还要历练,言论过于理想化了,就是书生意气,若是真到了官场上,怕是要碰的头破血流。不过也是有几个不错的,像周世安,他的试策文章就写的不错,将来为官也是干练的。”范正之简单的点评了一下今年秋闱士子的卷子,提到的周世安引起了堂上诸人的兴趣。
周世安的名字,这些老一辈的文人,也是听说过的,这几年在明州的声名不错,在座的这些个人,大多也都见过,谈吐之间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特别是范正之这时候点出来此子的试策文章写得不错,众人就把谈论的焦点放到了周世安的文章上。
前厅外面的大半地方,随处可见今日前来参加诗会的年轻文人。一路上张承延和秦韵遇到了不少士子,大都是不认识的,寒暄几句就错身而过了。后来遇到了赵审,这才停下来多说几句。赵审这人也是今年中了榜的,不过其才学与周世安相比,还是有所不如的。张承延与之谈了几句,便说到了秦韵身上。
“哦,倒是忘记引见了,这位是秦山,在下的好友。因想出来见识一下王爷的梅园,所以便一同前来。”
秦韵往日来往的多半也是文人士子,一些场面上的话语也会说一些,便也与赵审聊了几句。
“张兄,梅园地大,好景致很多,可慢慢观赏。我这边还有些事情,不便继续相陪,还请见谅。”
笑着目送赵审离去,直到对方拐过了一道院门,看不见身影了,身旁的秦韵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好险,幸好没被认出来。”
“你们以前认识?”
“啊,这个……倒是见过几次,不熟……不熟……”秦韵回了一句,遮掩过去。张承延见她不愿意多说,便也猜到了几分,以前这赵审怕是追求过秦韵的,只不过见今天的局面,怕是没有成功。
梅园,自是多种梅花的。当然也有其他绿株花卉,不过眼下这个时节,却都枯萎了。讲起来今年此地的梅花,花期也是提前了几日,往年都是入了十二月份,才是梅花的花季。沿着廊檐穿行,月拱门、青石假山、亭台、院中小湖、梅花……一路走来,所见景致颇多,想来当初营造园子的时候,是费了心思的。整个梅园的布局,颇有些南方苏州一带园林的气息。
现如今梅园里最热闹的地方,应该就是周世安周围了,不仅有一同中榜的士子跟着他,更有不少落榜的文人环绕在他身旁。诗会到了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是时候作诗词了。虽说这才学好的,并不一定都能写出好诗文,但大家还是对周世安有所期待的,不仅这些年轻文人如此,就连前厅那里坐着的一干老朽,其实到了现在,也都在等着看一看。
张承延和秦韵一路走来,都没遇见周世安,直到拐了个弯,进入了一个新的小院子,才听说周世安已经写出了一首词,前厅的几位老人正在品读。
“你会不会写啊?”听了消息之后,秦韵问了张承延一句,眼下她倒是希望身边人能够做出一首不错的诗词,和那周世安拼一下。对于周世安,她自是了解的,想要在诗词一道上盖过此人的风头,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诗词啊……往日倒是不怎么擅长,不过今日有了些灵感,倒是可以写出一首来。”
今日诗会自有专门作诗的地方,现如今大家都被周世安的那首词给吸引了过去,他们两人过来的时候,除了负责一直侍候在这里的丫鬟,倒是没有其他人。丫鬟们见来了两位公子,熟练地将纸铺开,备好笔墨,恭请两人入座写诗。
入座的只有张承延一人,秦韵在一旁看着。他搓了搓手,伸了伸胳膊,“这天气还挺冷的,手啊胳膊啊都冻僵了,活动一下,免得一首好词被一手烂字糟蹋了。”
看着张承延这副有些不紧不慢的的样子,秦韵倒是有些担心了,小声说道:“你会不会写啊,要是不会就算了,我刚才只是随便问问,没必要放在心上的。”
张承延看出了秦韵的担心,多半还是怕他出丑,最后丢了面子。他索性招了招手,示意秦韵附耳过来,小声的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说完之后,他满脸期待的等待着回复,秦韵却羞得有些脸红。
“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不行,我没……”秦韵还没说完,这边张承延已经正襟危坐,拿起了笔,做出了禁声的手势,“现在我要作词了,你……不许说话。”
张承延说完,白色的纸张上,一道道黑色的墨迹被写下。秦韵这个时候,乖巧的闭上了嘴巴,眼睛盯着面前桌子上的纸张,轻轻地念出了声音:
两种风流,一家制作。雪花全似梅花萼。细看不是雪无香,天风吹得香零落。
虽是一般,惟高一着。雪花不似梅花薄。梅花散彩向空山,雪花随意穿帘幕。
张承延写完,胸中为之一轻,这首踏莎行?雪中看梅花,原是元代王旭所作,在这个时代自然是找不到的。他的脑海里记住的诗词不多,这一首算是最契合眼下的情境了。
“秦大公子,这首《踏莎行?雪中看梅花》如何,拿出去不会丢了您的脸面吧?”张承延说着给这首词提上了词牌,又在下方署上了名字:祥庆街秦记糕点铺主人之睦邻张承延。
“哎呀,你干什么,好好的一首词被你这署名给毁了。赶紧再拿一张纸过来,重新誊写过去,这张算怎么回事儿啊。”秦韵见他最后的署名,气不打一处来,连声音都忘记了掩饰,指挥着一旁的丫鬟,重新拿纸过来。
秦韵身份暴露,却是惊讶了这里的丫鬟,原本秦韵就是白净净的公子,容易引起人误会,现在竟是俏生生的女子声音,这其中的秘密,自然一目了然。丫鬟回过了神,就要重新拿纸过来,不过却被张承延出声阻止了。
“就这样吧,不用重新再写一份了,就这张留在这里吧。”他说完之后,放下了手中的笔,将秦韵手里的原稿拿了过来,放在了桌子上,拉起她快步离开了梅园。
这里的丫鬟将张承延的诗文纸张平铺好,放在放在桌盘里,然后用镇纸压着,捧着走出了屋子,送往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