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夜,灯火通明,人潮如水。
在河水里放灯,一向是这个节日的传统。在路边的摊子上,买了三盏巴掌大小的船灯,来到内城河畔,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将三盏灯笼放入了水中,祈求平安。
这一夜在如文坊中最热闹的去处,还是万书楼。这是明州城内,唯一一座有着四层高的建筑,在今夜便是诸多文人的向往之处。一行人放完河灯之后,行走间也到了此地。万书楼前,挤满了一堆人,都在往里面看。
不一会儿,里面走出来一个伙计,将挂在外面的一则对子取了下来,换上了一副新的对子。这是万书楼今夜的特色,寻常日子里,进出此处是没有这么些讲究的,不过今日正值灯节,全城涌动,它万书楼却是容纳不了许多人,只能如此了。
万书楼挂出一则对子,算是上联,若是有人能够对出下联,即可入内。这样一来,能进去的人,可就不多了。用如此做法,不但不会得罪客人,反而是一桩美谈。此时万书楼门前围观的一群人,看的就是这精彩的对对子。
“这里面我是进不去了,你若是有兴趣,不妨去试一试。看到那第四层了没,上面可是坐了不少的名人,你若能上去,过不了几日,怕是要名动明州城了,到时候就连普通的老百姓,都有可能念叨你的名字。”
李文山指着万书楼的最高层,言语间能听得出,对那里的向往。不过他有自知之明,也只能是想想罢了。不过张承延却是有些心动了,显然今晚的万书楼,无疑是整个明州城的焦点,若是能在这里崭露头角,是有可能得到学问大家的提点,无疑对他日后的科举,大有益处。
张承延虽然对官场的心思,不是很重。但是对于科举,却还是很重视的。科举中榜,就相当于拿到了一张万能的证书,即便日后不做官,以他的手段,也能活的很滋润。而实际上,科举每年的录取人数并不多,如果能有前辈的提携,那把握自然大一些。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得过去瞧瞧,名动整个明州城,很吸引人啊。”
两人推开人群,带着女眷,挤到了人群前面,看着新挂出来的对子。上联是‘静泉山上山泉静’,这是一个回文联,无论从那一边读出来,最后都是一样的。这种对子是比较难对的,在场的许多人,都在沉思。这对联不是对出来就行,还要交给文书楼里面的人评判,看对得是否好,是否精彩。
李文山也在苦思,虽然知道自己的斤两,但总还是要试一试。张承延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问道:“想进去吗?”
李文山下意识点点头,不过随即又摇了摇头,“我进去就是滥竽充数,多半还是要被里面的那些人嘲笑,就不自找这个无趣了,你若有好的下联,还是赶紧写上去吧,免得被别人抢去了。”
既然李文山不想进去,张承延也不勉强,便从人群中走出。万书楼门口,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张承延提笔写下‘清水塘里塘水清’。写完之后,便有人过来,将这下联拿起,向着众人展示一遍,开口大声念道:“这位公子的下联是‘清水塘里塘水清’……”随后又转过身来对张承延说道,“公子还请稍待,这还需要里面的大人评判一番。”
张承延点点头,那人便快步走进了万书楼,方才片刻,那人去又复回,邀请张承延进入万书楼。随同进入的还有秦韵和琴儿她们两位女眷,可以在一楼的厅堂里,找一个位置休憩,张承延自可进入二楼。进去之前,和李文山挥了挥手,今日便在这里分开。
按照规矩,张承延也留下了一副上联,是‘十口心思,思国思家思社稷’,这是一个合字联,十、口、心三个字,正好组成一个思字。留下这则对子之后,秦韵也已经带着琴儿找到了位子,笑着向他摇了摇手。
上了万书楼第二层,这里面已经有了不少文人,但总的来说还算宽敞,还是有些位子可以入座的。张承延找了一遍,竟然没有一个熟识的面孔。这其实就是他的短处,虽然和文人圈子建立起了交流,但他所认识的多半都是才学一般的士子,像今天这样的局面,所来的都是一些有好才学、高才学的文人,他就不认识了。
他独身一人,找不到朋友,而别人都是三五成群,他在此处略显有些尴尬。他没想着往三层继续走,那里文人士子的水平,显然又会高出一筹,他在那群人当中,就更没朋友了。本着山不就我我就山的想法,便打算主动去结交一些新朋友。打定主意之后,便走向了一个只有三人的小群体,不过半路却被人拦了下来。
“兄台,可是一人独自前来?”
张承延不识此人,但还是点点头,回应道:“却是一人,见此处大家都有朋友,正打算结交几人,也不至于一人枯坐。”
“既如此,兄台不妨就加入我们吧。大家都是一样,独身前来,何不凑在一起?”
张承延往旁边看了一下,此处有已有四人,按照此人所说,多半是临时性的小团体,彼此之间刚也认识不久。其实与他而言,这样的情况更好一些,也就没有拒绝。待道出了自己的姓名之后,那人便笑了起来:“诸位,看我这什么运势,随便拉一人入伙,竟然是张承延,现如今就数他风头正盛,今晚说不得能亲眼看见一首好词作了。”
说到底还是有些名声了,大家或许不认识他,但名字总是听说过了,现如今见到真人,难免要多看几眼,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虽未习惯这种自报家门,便被人认出来的待遇,但也能应付的过来。
这四人为首的便是吴州,也就拦住他的那个人,此人善于交际,活跃气氛之类的,倒是不在话下。几人虽是从未相识,但这样聚在一起,倒也没有冷场,彼此之间交谈甚欢。谈话间便也知道,今日这万书楼里还来了范正之。此人前些日被刺,按理说不应该出席这样的盛会,毕竟人多手杂,难保不会出现乱子。
“这位范大人倒是位有胆色的人物,若是换成其他人,今日怕是打死也不敢出来。”
“或许和他的军旅生涯有关,听说他以前在军营里待过,还上阵打过仗呢,那自然是见过死人的主儿,胆色自然不是一般文官可比。”
谈话间,二层突然起了一阵欢呼声,即便他们这一伙人是在临街的窗户下,外面有街道上欢闹声,这里面的一阵欢呼,也听得真切。
“看这阵势,怕是出了一首佳作,否则定然不会如此。”
张承延转身看去,那几人欢呼了一声之后,就见有侍女上前,索要了纸张,放在托盘里,然后上了楼梯,往上面走去,想来是送到四层,让大人们品鉴。
“我们只顾着说话,倒是忘记这一茬了。张兄,此时何不试着写一写,这时候可不能让他人专美于前,你却无动于衷啊。”
吴州说话间,其余几人也都跟着附和,张承延见此也就不造作了,今日来这里,本就抱着扬名,好博得四层里那些大人欣赏的念头,此刻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桌案上早已经准备好了笔墨,张承延坐下之后,他们四人也围观了过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上阙一气呵成,手里的笔一停,便听见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唉,只凭这上阙,我这辈子怕是都写不出来,现如今有人言张兄诗词虽佳,却还当不得明州第一,自今日后,怕是要闭嘴了,再如此说,当是抽自己耳刮子了。”
“先别赞叹,还是让张兄把下阕也写出来吧。”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首《青玉案?元夕》此刻已然作成,围观的四人却不再言语,都在细细的品味。良久之后,方才听见吴州说话:“唉,以后元夕词怕是不好写了,尤其是我等四人,怕是更难提起笔墨了。”
“这上阙一出,元夕夜的盛景也不外是如此了,而这下阕,我倒是想问问,不知所写者是哪位佳人,竟能让张兄如此念念不忘,好一番找寻啊。”
“该不会还是忘不了倚月楼那一位吧,在这里借词抒情,不过张兄恐怕是不能如意了。”
这几位越说越离谱,张承延只能将他们的话打断,“不是诸位所想之人,她……倒是没那么俊美,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诸位勿要再取闹了。”
诸人都以为这下阕写的是女子,也是因为此时此地,书写这首词的是他,人们便也不会做其他念想。但在他的前世,这首词的下阕中,那个灯火阑珊处的人,也有人认为是此词的真正作者稼轩先生。张承延将这首词写出来,除了其本身的文学成就外,也有别的心思,当然这还要看那位被排挤出京师,不受重用的范正之,能不能感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