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的出行,皆由锦衣卫安排番子保护。排场搞的很大,前面锦衣卫骑马开道,接着八人手持仪仗,威风凛凛。紧随仪仗的是一驾四马拉的厢车,披红挂彩如同婚车。再后面一乘十六人抬大轿,轿身一样的彩妆打扮。最后又是一驾四马拉的厢车。车轿周围各有锦衣卫护卫,整个行进队伍多达两百人,绵延百余米。要搞清楚魏忠贤到底坐那辆婚车上,对刺客来说是个很头大的问题。
难怪东林党人意见大,魏公公出行的排场,赶上皇上的銮驾了。首辅叶向高都望尘莫及。
今日魏忠贤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他路上考虑明日廷议之事。魏忠贤已派人通知内阁、六部大臣、都察院、通政司、锦衣卫指挥使,明日早朝讨论叶阁老外甥的受贿案。厂公下午出宫,将亲自与叶向高、韩爌二人谈一次。如今魏公公掌握先机,北镇抚司的刘侨被免职,汪文言重新入狱。接下来搞东林党人,没人可以拦着他。
叶阁老接到魏忠贤想谈和的消息。派人给魏公公回话,他和韩爌当日下午在叶向高私邸,恭候厂公大驾。魏公公希望,叶向高们最好配合点,别再搞对抗。他的路数野,不按套路出牌。谈的不好,魏忠贤的大罚继之:
下一个对付的就是杨涟!
颤抖吧,东林党人!
刘侨的继任者,魏公公物色了几个,打算等皇上施工的间隙,推荐上去。他最中意的是许显纯。许显纯爷爷许从诚是嘉靖皇帝的驸马,许显纯算是贵戚子弟,论起来与天启皇帝不出五服。此人有股子狠劲,粗通文墨,敢做敢为。可惜世袭一个虚职,没什么机会作为。许显纯早就向魏公公致意,希望能获得一官半职。魏忠贤觉得许显纯跟自己风格接近,颇为欣赏。再则与天启皇帝的姻亲关系虽远,至少比没有血缘关系的刘侨要亲近一些吧。魏忠贤估计,许显纯获得任命的可能性很大。自己人掌管北镇抚司之前,魏忠贤乐得释放和平信号,与叶阁老谈笑风生,粉饰太平。
天启皇帝的第二任内阁首辅叶向高,午饭后早早的与韩大学士韩爌,等候在府外。他一早得到三个坏消息:刘侨免职,汪文言系狱,廷议林汝翥。随后魏忠贤派人到访,表示希望与两位阁臣谈谈。叶向高有种危机感,魏忠贤出手比东林党快的多啊。他这个首辅倒显得抖抖缩缩。
南抖音北快手,最初说的就是叶向高和魏忠贤。
叶大人想暂时稳住魏忠贤,便邀请厂公下午来府一聚。打发完来使,叶首辅急召其他四位大佬商议应对之策。
五人闭门磋商一个时辰,决计按原定节奏不变。刘侨与汪文言勾兑之事无可挽回。要做的是避免汪文言一案扩大。刘侨继任者未落实之前,不妨与魏忠贤虚与委蛇。同时发动各方资源,尽力争取刘侨的继任者为东林党人或与东林党亲近之人。明日廷议叶阁老外甥,东林党人自然不可过于袒护,能保住性命不抓人即算成功。当然,林汝翥不可再躲了,廷议必须参加。
商量妥当,高攀龙、**星、黄尊素各自回去安排。韩爌留在叶府,等候魏忠贤的到访。长长的内相队伍将至首辅府邸,首辅私邸前面的和平里内大街早早被清空。街上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一步。
锦衣卫前锋官策马疾驰于空旷的和平里内大街上,很快来至首辅大门口。见大门外叶、韩二位大人站立等候,前锋官下马向两位大人行礼如仪,禀报道:
“叶阁老!韩大人!魏厂公马上即到,他请小人来通报一声。”
叶向高笑着表示知道了,二人门外恭候厂公大驾。前锋官告辞重新上马,打马回旋,回去复命。
魏忠贤扶着小太监走下马车的时候,看到伫立门外的叶向高、韩爌笑脸相迎,心中暗爽。数年来,你们的党羽一刻不停的弹劾我魏忠贤,我老魏毫发无损,势力越来越大。当年被你们蔑视的魏忠贤,如今逼的你们放低身段,与我谈判。一切都是造化!
感谢老天给命!感谢天启给运!当然,最需感谢的人,是当初阉自己一刀的那位!
感谢当年给自己一刀之恩!不遭当年一刀之罪,我魏忠贤难成今日之气候。东林党人想夺走我的一切,万万不能!
魏忠贤如此想着,昂首阔步走向两位阁臣。
“厂公此来,向高未能远迎,告罪告罪!”叶阁老、韩大学士远远的拱手迎接魏公公。
魏公公仰头哈哈大笑,其意甚得。当然嘴上需客套几句,他回道:
“叶阁老此话折煞老奴,忠贤早该来阁老家当面求教。”
叶向高说“哪里那里。”手臂一伸向前引导,说道:
“厂公请。”
“请!”魏公公略谦逊一下,走在前头。
宾主落座上茶毕。客套几句后,韩爌首先切入正题:
“厂公,皇上免去刘侨、重捕汪文言之事,您怎么看。”
名义上揣度皇上,实际问问你魏忠贤什么打算。你说不说实话,体现本次谈判的诚意。
魏公公拱手向天,作礼拜皇帝的样子,回复道:“皇上处事,向来以事为据以律为准,不存门户之见。老奴斗胆猜测,汪文言所作所为祸乱朝纲。皇上忍无可忍,想杀一儆百罢了,实不想大动干戈。”
那意思是,就事论事,不会上纲上线,牵连一大批人。
然后他神色一变,正色道:“当然,任何事由正反两面促成,假如树欲静而风不止,届时皇上恐怕会骑虎难下。”
魏公公有点警告的意味:你们别再闹腾!
你们若继续对抗,老子奉陪!
很显然,上面这些话,说的太有文化啦。魏忠贤大字不识,自然是有人教的。教他的人正是大学士魏广微。魏公公记性好,一学就会。到此刻一字不差的说一遍。
韩爌听魏忠贤说汪文言祸乱朝纲,心中冷笑三声,贼喊捉贼呐!别说朝纲,魏忠贤你连后宫一起祸害。
简直是大明公敌!韩大人一想说“大明公敌”也不对,应该叫大明不公不母敌嘛!
韩爌拈着胡须,笑道:“如此,咱们与皇上的心意是相通的。”
魏公公呵呵一笑,“韩大人此话,老奴听了十分欣慰。咱们内臣外臣,和睦共处,多为皇上分担点,何愁天下不治?”
叶阁老抚掌笑道:“厂公胸怀天下,叫叶某佩服感奋啊!皇上有您这样的内臣,实在是天下之福啊!”
听完叶向高的话,魏忠贤差点想起身走近两步,给首辅大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知音啊!如果叶大人不是东林党人,魏忠贤会感动的想哭!
两边气氛祥和融洽,让人感觉到温暖。这是一次坦诚的、友好的对话。魏公公的意思,你们别再惹我,不然我拿汪文言一案搞事,表达的很清楚。
叶、韩两位大人没有说搞不搞事,但他们铁定是要搞倒魏忠贤的。如此,两边的矛盾不可调和。
韩大人又问厂公,廷议林御史一事,公公有何高见?魏忠贤淡然表示,此事系有人举报到东厂,他不得不提报给皇上。其实公公心里觉得挺为难,毕竟是叶阁老的外甥。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魏公公表情丰富,言辞恳切。如果换做别人,一定会信以为真:
这是一个好公公!善解人意的公公。比婆婆好相处!
可他面对的是叶向高。叶阁老当然不信魏忠贤这套说辞。他严肃的说道:
“向高自幼闻圣贤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御史乎?林汝翥作如此背弃君父之事,老夫亦不敢循私情而害公义。此事听凭有司发落。”
叶向高义正词严的一通说,魏忠贤听完心里咯噔一下。不近人情者,必近乎伪!如果你叶向高流露一点给外甥挽回的意思,那魏忠贤认为你跟自己谈的有诚意。至少有与自己做买卖的想法。
现在连做买卖的想法都没有,所求者大者,则必有所忍!叶向高们另有所图啊。
魏公公此刻心里五味杂陈。他真希望东林党不要为难自己,毕竟自己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顶多是个高级家奴,当不了家的。东林党对魏忠贤所作所为不满,可老魏全是为皇帝做事啊。挨骂名的事,只要能解决实际问题,魏忠贤一定干!背后有皇帝支持嘛。
眼下东林党死咬住自己不放,魏忠贤心理压力也很大。长此以往会精神分裂得忧郁症。有时候他真想撂担子不干了,可心中憋着股恶气,不能白白便宜那帮官僚看客。天启皇帝英明睿智,是自己照顾着长大的。皇上对自己足够信任,魏忠贤也不能辜负圣恩啊。
半个下午的闲谈,魏忠贤和叶向高客客气气的交流下来,基本摸清对方的底线,那就是:
不会让步。
好吧,汝欲战,吾便战!
魏公公抱着一颗破釜沉舟的心,告辞叶向高、韩爌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