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年，七月初四，清晨。

偌大的十里洋场在薄雾里朦胧，阳光有气无力的垂落下来，被薄雾一挡，威力顿时失去大半，轻悠悠的落在一颗嫩白养树上，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这颗白杨树整好一层楼高，繁密的枝叶将后边的报社罩住，“申报”的招牌在枝叶间若隐若现。

陈眠站在柏杨树下，嘴里含着颗棒棒糖，凝眉看着头顶的“申报”招牌。

这块招牌其实什么特别，真正让他踌躇不前的其实是小野洋子，不知怎的，他很不愿意见到那个小个子日本女人，他每次面对小野洋子的时候，总有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那女人凌厉的眼神，好像能穿过迷雾直抵人的内心。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嘎嘣一声咬碎棒棒糖，他迈着大步上了台阶。

龙九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处理，昨晚刘老大又来电催促过，他想了想，不如联系军统，既能借刀杀人，又能让军统亲自雪恨，一石二鸟，岂不美哉。

这时时间还早，办公室里员工寥寥，仅有几个衣着清凉的女孩子伏在办公桌上整理文件，令他庆幸的是，小野洋子还没来。

“你好，请问陈岑陈女士在吗？”

“陈记者吗？”戴着金丝眼镜的短发女生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抹疲惫的神色，“她刚来一会，你顺着过道一直往里走，左手边第二间办公室。”

“谢谢。”

……

……

“咚咚咚”

“请进。门没锁。”

门外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但当她看到推门而入的陈眠时，伸懒腰的动作徒然凝固。

“陈眠，有事吗？”

陈岑理了理刘海，将头偏向一边，不敢直视陈眠，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有个你们很关心的消息，免费送给你。”

陈眠回答她说。

“先把门关上。”

听到是正事，陈岑顿时严肃起来。

“是周楚材的事。”

陈眠将声音压得很低。

“关于内鬼？”

陈岑和其聪明，顿时明白陈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算是线索吧。”

陈眠稍显迟疑。

“你稍等，我们换个地方。”

陈岑当机立段，带着陈眠走出办公室。

“棉姐，你等会给张经理说一声，就说我有事出去一趟。”

“没事，你去吧。这是你男朋友？”

那被叫做棉姐的女人四目一扫，八卦一句。

陈岑笑而不语，带着陈眠离开办公室，绕道她停在申报后门外的汽车处。

“说吧。”

陈岑驱动汽车。

“走漏消息的人应该是龙九，洪帮的一个高级马仔，介意我抽烟么？”

“不介意，你自便。”

“谢谢。但真正的内鬼应该不是龙九，我们之间的交易是青帮的绝密，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超过两手之数，龙九应该只是个传话筒，不是起到决定作用的内鬼。”

“消息属实么？”

“反正刘老大是这么给我说的，信不信是你们的事。”

陈岑稍作思量，立刻打定了主意。军统高层对这件事一直很关注，三令五申要求淞沪站完成复仇，偏偏淞沪站对这件事一筹莫展，找不到半点有用的信息，本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念头，她暂时相信了陈眠的说话。

“龙九人在哪？先把人抓了再说。”

“他家在八仙桥。”

“那就去八仙桥！”

陈岑脸上有冷光一闪而过。

……

……

十里洋场，八仙桥。

两侧是高低错落的灰色民屋，远处的电影院挂着张蝴蝶的巨型海报。

陈岑将车停下，跟着陈眠从电影院左边转进一处低矮的民房。

“咚咚。”

陈眠叩响了锈迹斑斑的老式木门。

“谁啊，这他妈大清早的。”

声音满是睡意与抱怨。

“是小九么，白哥让我来的，他找你有急事。”

这是陈眠一早想好的托辞，白哥是洪帮八仙桥堂口的老大，龙九的直属老大，以白哥的名义叫门，龙九没有理由不开门。

“哦，白哥啊，你等会。”

果不其然，门来到声音越来越近，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

“白哥有说什么事吗？”

龙九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口开问道。

但话音刚落，龙九突然眼前一花，一个黑影猝不及防的当头袭来，那是陈眠四十一码的脚印，带着沉闷的风声落到他的脸上，将他砸得眼冒金星。

“运气不错，你这崽子果然在家。”

夺门而入的陈眠脸上笑意盎然，冲着地上的龙九说了一句。

“你们是谁？老子是洪帮的，动土动到太岁爷头上来了？是不是……”

紧接着，龙九突然像被卡住了喉咙的鸭子，那句“不想活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要和我废话。”

陈岑拉动枪栓，黑洞洞的枪口紧紧抵着龙九的额头。

“误会，都是误会。”

龙九举起双手，脸色煞白，满是细汗。

“是不是误会，我们等下就知道了。”

陈岑冷漠的摇了摇头，握枪的手却是更紧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陈眠珠玉在前上演了一处徒手夺枪的戏码，她现在办事下意识更严谨了一些。

“兄弟，你混哪个堂口的？我是洪帮云字辈的龙九，八仙桥的白泽就是我大哥，咱们有话好商量。”

形势比人强，平日里嚣张无比的龙九此刻像是一个温顺的小猫，看向陈眠的眼神满是讨好。

啪!

“找得就是你！”

陈岑顺手给了他一记耳光。这位姑奶奶正气头上，偏偏龙九还要自报家门，只能说是活该吧。

“先走吧，这是洪帮的堂口，当心迟则生变。”

陈眠连忙劝住了还想动手的陈岑，好家伙，要是你再这样闹下去，万一待会八仙桥的人来了，事情可就闹大了。

“行。”

气头上的陈岑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你！站起来，要是你敢叫人，我一定让你看到自己的脑浆。”

陈岑寒着声音说道。

“你放心，我一定配合！”

龙九唯唯诺诺。

陈眠打量着他眼前这位“陈双鹰”，忍俊不禁地说道：“命就一条，他应该没那个胆量。”

“笑什么？很好笑吗？”

“没什么。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