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霞看着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忍不住轻轻拍了他手臂一下。

“多大个人了还拿手抓菜？脏不脏？”

陈辰嘿嘿一笑，“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黄海霞目光扫过陈辰的脸：“你眼睛怎么红了？是没睡好？还是哭了？”

陈辰心里咯噔一响。

先前洗脸的时候，他确实不争气的在水盆里洒了几颗游子的热泪……

陈辰还没来得及回应，黄海霞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再次打量着陈辰，“你小子该不会是没考好，怕你爸回来训你才给吓哭的吧？”

“啧啧，你小子也有怕的时候啊？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平时叫你看书你不看……”

陈辰知道如果再放任老妈数落下去，没有一万字是抒发不完的，他赶紧伸手揽住老妈的肩嬉皮笑脸凑上去。

“老妈真厉害，一眼就被你看穿，嘿嘿，那回头我爸训我的时候您老可得罩着我点儿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黄海霞嫌弃的推开。

“你小子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抽你？”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念书是为了你自己好，就你这学习态度，明年中考可怎么办！”

身为小学代课教师的黄海霞很不爽自家儿子这学习态度，此刻就跟被点燃了的炮仗似的，逮住陈辰就是一顿噼里啪啦的说教。

陈辰掏了掏耳朵，表示很无辜。

久别重逢，他想当一个好儿子逗逗老妈开心嘛！

谁想到用力过猛，给逗爆炸了。

陈辰自认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

那这个烂摊子得谁才能收拾呢？

自然是老爸陈大器了。

在陈辰的记忆里，知识分子的陈大器不急不躁，脾气温和。

跟老妈黄海霞风风火火的性子是两个极端，一个是水，一个是火，自古水火不相容，可他俩却能在一起搭伙过日子。

陈辰怀疑自己重生这趟是不是带挂了，心理呼唤着老爸快快回来救阵，没想到老爸真的夹着公文包推门进了屋。

陈父三七分的头发一根不乱，五官跟陈辰有几分相似。

气质方面不同于陈辰的年轻锐气，陈大器给人感觉很随和，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看人的时候眼神真诚。

他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衣抄在黑色西裤里，胸口的小口袋里还插着一根黑色钢笔，脚下的皮鞋更是擦得澄亮。

陈辰看到老爸向自己走过来，此时他腰杆挺拔，浑身上下散发出知识分子的自信和儒雅。

他真的无法将眼前的老爸跟后世那个下岗之后，在路边摆地摊叫卖，冬夜街边炸烧烤，夏天酷暑下卖西瓜，被城管追得仓皇逃窜的邋遢男人联系在一起！

“咦，今天回来咋比往常迟了半个小时呢？领导开会啦？”

黄海霞看到陈大器进门，暂时对陈辰按下了暂停键，转身笑盈盈过去帮陈大器接下手里的公文包放在一旁的电视机橱柜上。

“嗯，临时有点事给耽误了。”

陈大器应了声，又往桌边扫了一眼，看到桌上丰盛的三菜一汤，以及站在桌边长得快跟自己一般高的儿子。

“爸。”

陈辰微笑着朝陈大器打了声招呼。

陈大器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对陈辰温和的说：“你和你妈先吃饭吧，爸有点累，先去躺一会儿。”

等到黄海霞从门口把晾晒的拖鞋收回来，陈大器已经进了卧室。

“你爸这是咋啦？饭菜都端上了桌还去躺，你们这父子俩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黄海霞嘴里碎碎念着，拿着拖鞋跟去了卧室，经过陈辰身旁的时候还不忘吩咐他：“你先吃吧，待会我跟你爸一块儿吃，你吃完了赶紧回屋看书去！”

陈辰坐了下来，拿起碗筷一顿扒拉。

脑子里却想着老爸今天下班的状态不太对啊！

在模糊的儿时记忆里，一家人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老爸下班后聚在一起边吃夜饭边聊天。

老爸当年在省城读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老家平岭镇供销社，妥妥的国家公职人员。

老妈黄海霞则要逊一些，初中水平，在镇上的中心小学做代课老师。

一家人住在供销社的家属大院里，简单的小两居，每个黄昏日落的时候，院子里的小孩在嬉闹奔跑，夕阳斜斜的照进屋里，一家三口围着小方桌吃着晚饭，爸妈聊着各自单位里的趣事，把菜里的肉丝往陈辰碗里挑。

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可在九十年代，一家人在镇上能拥有这样的生活，已经算是小康生活了。

这屋子隔音效果不是很好，陈辰边扒拉饭菜边竖起耳朵捕捉卧室里的动静。

老妈的声音一开始还有些兴奋：“大器，你起来吃几口再躺呗，今晚炒了黄牛肉，是农民耕地的牛，肉质可好了，在外面买可得好多钱一斤呢！”

老爸：“黄牛肉哪来的？不会又是别人送的吧？”

老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声：“呵呵，是食品站的金胖子送的……”

老爸破天荒的打断了老妈的话：“我不是让你不要白拿别人东西么？以后他再送肉过来，你不要收！”

老妈的声音顿时有点委屈：“为啥不收呀？人金胖子都说了，这些年他在食品站没少得你照顾。”

“再说了，咱儿子眼下正长身子，那小子挑食，就喜欢吃牛肉，牛肉又那么贵……”

老爸的声音软了下去：“就算要收，咱也得给钱，该多少是多少，这便宜咱不能占人家的！更何况，我恐怕也照顾不了他多久了……”

老妈有些吃惊：“大器，你啥意思啊？你要调去别地方吗？”

陈辰也捧着饭碗起身贴着卧室门口站着，便听到屋里短暂的沉默之后，老爸叹了口气，沉声说：“今天听到消息，供销社年后怕是要破产清算了，文件已经到了省里。我这工作……怕是也保不住了！”

“工作……保不住了？不对啊，大器，你可是销售科科长，怎么算这下岗，也不会轮到你啊。”老妈惊愕不已。

“难道，你还猜不出来什么缘故？”

老爸苦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