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最后一支蜡烛
“轰隆轰隆……”
正在僧舍中熟睡的玄空忽然被一阵惊雷吓醒了,摸着光不溜秋的脑门,心有余悸,冷汗直流。
他肚子饿得咕咕叫,便想起厨房还有几个剩馒头,翻身拉开僧舍的房门,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厨房的位置所处的地势较高,往下一看,隐约可以看到寺门的轮廓,他饭量较大,半夜饿醒了,便拿着厨房的剩菜剩饭,一边吃一边巡视寺内的状况。
远处的山麓尽头,亮起了几条链状的闪电,照得半山腰的寺门亮亮堂堂,宛如白昼。
他眯着眼睛看了过去,在山门瞅见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手里握着一把镀金六环锡杖。
玄空咬着手里的冷馒头,愣了一下,“难道是师傅回来了?师傅不是昨天进城去给人做法事吗,至少也要等到明天才能回来,为何今天就回来了?”
他想起了几天前在寺外碰见的那个鬼物,仍心惊肉跳,担心会是鬼物假扮师傅,趁着夜半来敲门。
“咚咚咚……”
正当他要抬脚离开,却听见了锡杖猛敲寺门的声音,急促刺耳,听得他心慌慌。
他脚底下站的地方,离寺门少说也有几十丈远,空中雷声滚滚不说,这声音居然还能传到他耳朵里。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寺门被打开了,“哐”一声,被关上了。
闪电又闪了一下。
他放眼望去,开寺门的,是自己的一位师弟,手里拿着风灯,微微可见那人的脸孔,正是自己的师傅慧清。
他的师弟正恭恭敬敬地扶着师傅慧清沿着石阶往上走,他惊觉是自己疑神疑鬼,怠慢了师傅,赶忙将一块没啃过的剩馒头塞进褡裢袋中,跟着跑到大雄宝殿前,准备迎接师傅。
慧清在一个徒弟的搀扶下,来到了大雄宝殿门口,玄空便让那个师弟回僧舍歇息,自己殷勤大现地搀着慧清进了大雄宝殿,慧清给了玄空一支精致小巧的蜡烛,让他点上。
“师傅,您赶了一晚上的路,肚子一定饿坏了吧,来,先吃个馒头垫垫肚子。”
慧清一手拄着锡杖,一手扶着玄空,用苍老的声音道,“不急,我先给佛祖上一炷香。”
这个时候,苏诚辗转从后院的僧舍,来到了前面的大雄宝殿门口,隐约听见了殿内有两人说话的声音,便躲在窗沿下静静聆听着。
陆元君和绛雪在离苏诚十步远的拐角处候着。
殿内,玄空点上一炷香,恭恭敬敬地递给慧清,由他亲自将香放入了香案中。
老和尚慧清虔诚地双手合十,原地坐在了蒲团上,口中喃喃着佛经。
玄空听出来,他念的是《观音心经》,师傅一向如此,每次从寺外回来,无论多晚都会先呆在大殿,虔诚地焚香,坐下来诵念一会经文,再去沐浴更衣歇息。
他也就没太在意,看着门口处挂着的那顶斗笠和蓑衣,湿漉漉的,忍不住关心地问,“师傅,外面风大,雨大,弟子先为您准备沐浴用的僧衣僧帽吧?”
“不必忙了,玄空,你先在为师这边坐会儿吧。”
玄空挠挠头,自讨了个没趣,坐在了慧清身旁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地朝眼前庄严的佛像,双手合十行礼。
慧清念了一会,很快就把篇幅较短的经文给念完了,他收起了念头,侧头问玄空,“玄空啊,今天来寺里进香的香客多不多啊?”
玄空想了想,今天来进香的没几个,倒有两个出手阔绰的,一上来就给一块大大的银锭,却不是来进香,而是来投宿的。
玄空没有隐瞒,便直言相告。
慧清喟叹道,“世道艰难啊,江北一带,旱情如火,许多人迫于无奈易子而食,饿死者十之有六啊。”
“众生皆苦。”玄空低着头道。
“要如何渡化他们?”慧清问道。
“这个?”玄空呆住了,想了半晌,“徒儿佛门修为浅薄,恐无能为力。”
“你忘了佛祖当年割肉喂鹰的故事吗?”
玄空听完,默不作声,无言以对。
沉默了一会儿,慧清蓦地开口,“你还记得你的师弟玄明吗?”
玄空缓缓地点点头,“玄明师兄在半年前和师傅一块下山到路家村做法事,不幸跌落河中,被水草所缠,溺毙河中,早登极乐,实为可怜。”
“你真这样以为吗?”慧清的声音失去了温和,多了几分阴冷。
玄空顿感困惑,这事师傅亲口所说的,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自然没理由去怀疑师傅的话,只是默默点头。
“呵呵……”慧清的笑声听得玄空和殿外偷听的苏诚有些心里发毛。
慧清直起身来,玄空也跟着站了起来。
慧清拿起了刚才叫玄空点亮的蜡烛底下的烛台,借着微弱的烛光,照得他那张诡异的脸,显得阴森恐怖。
他的左边脸如同剥了壳的鸡蛋般光滑圆润,吹弹可破,右脸却如同枯骨,全无肌肉,俨然就是半个骷髅骨头。
玄空当场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双手撑着青砖地板,嘴角抽抽,说话颤颤巍巍,“师傅,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的好徒儿,你不认得为师了吗?”慧清右手拿着烛台,踉跄地凑上前,伸出左手,“你看,为师手背上的这一块疤痕。”
那张阴森惊悚的脸近在眼前,玄空吓得快魂飞魄散了,哪还有心思去注意手上的那块疤痕。
“你别怕呀,听为师慢慢道来。”慧清冷笑着,“就在半年前,我一个人在这里给佛祖上香,移动蜡烛的时候,不小心被热油给烫到了手背。”
玄空瞪大了眼,张大嘴,脖颈后面凉飕飕的,浑身上下已经是冷汗淋漓,忍不住打哆嗦。
苏诚见事情快要不妙,想要进去救人,便瞅向了陆元君,他朝苏诚摇摇头,表示还没到时候。
“师傅……你是说……玄明师弟是被你……”玄空害怕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错,你真聪明,当晚我闻到了那股热油烫在手背上焦味,就神魂颠倒,想着要是能天天闻见这股味道,那该有多好啊,正好,第二天,我就和玄明一块下山,他又不小心失足坠河……”
“之后,我就找了路家村里的屠夫,你知道他很瘦的,只能做成六支蜡烛,每个月我都会偷偷点一支,算到现在,这已经是最后一支……”慧清看着手中那支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