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府衙再争
江州城,府衙。
公堂之上,纪随云坐在上头,堂下站着两位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大儒,一个笑容可掬,一个面无表情。
在两个大儒的身后,站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秀才,被打得连亲妈都快不认识了,若不是他开口说话,都不知道他竟然是昨天来过公堂的胡八万。
旁边站着一个张秀才,和一个圣人门生苏诚。
纪随云见几位来势汹汹,两个大儒压阵,非等闲之辈,一个小小的江州城,竟然搞得如此风雨飘摇,他唉叹一声,都要退休,回家种番薯了,本想在最后任期,享享无案牍劳形的日子,现在看来,也泡汤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纪随云左右为难,一边是自己相交多年的好友朱子柳,一边白马圣院的王川,背后还有朝廷撑腰,一碗水要端得平,可不容易。
他板着脸,硬拍下惊堂木,语气婉转地说道,“老朱,老王,江州城向来民风淳朴,有什么话不能私底下好好说,非得闹到府衙来解决不可呢?”
王川指着自己身边的胡八万,语气温和,却刀剑暗藏,“纪大人,老夫的学生好意上门拜访朱院长,却被他的学生张肃拦在门口,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若不是他开口说话,老夫都差点认不出来他,此事,你若是处断不公,偏袒徇私,老夫就算是告上总督府衙,也要讨个说法。”
朱子柳冷哼一声,“给你根针,你就当棒槌。”
纪随云一拍惊堂木,指着胡八万问,“情况是否如王川院长所言?”
胡八万点点头,“是啊,大人,学生苦啊……”
“闭嘴。”纪随云忿忿拍惊堂木,扭头便问张肃,“张秀才,你因何将他拦在门口,一顿暴打?”
张肃拱拱手,神情委屈,声音颤颤,被堂威吓得有些紧张不适,“回禀大人,学生刚从白鹿书院出来,正好跟他撞个满怀,他就跌倒在地上,硬拉着学生,说这身伤是学生所为,学生向圣人发誓,若此事是学生所为,愿文宫文胆具碎而亡。”
王川趁机攻讦,“好一个文宫文胆具碎而亡,普天之下,除了身死,和请圣裁革除你的文宫文胆,还有谁能拿走你的文宫文胆?就你所为的卑劣行径,也配让圣人来裁断?”
张肃低头不语,在大儒面前,他没有为自己辩白的勇气。
朱子柳扭头冷眼看着王川,“王院长,自己不看好自家的圈门,放出来逮谁就咬谁。”
苏诚捂脸,朱子柳这是在火上浇油啊。
纪随云内心犯嘀咕,这老匹夫,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嫌事不够大,他一着急,一上火,只能拍惊堂木泄气,“你们两个大儒就不要唇枪舌剑,言语相讥了,就让两个当事人来回话就行,来人,搬两张椅子出来,把茶泡上。”
两个衙役搬出两把湘妃椅,朱子柳和王川一左一右,对立而坐,再把两杯茶端上。
两位大儒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各自压一压火气。
纪随云见堂上的硝烟味散去一些,再拍惊堂木,询问胡八万,“胡八万,你说张肃在白鹿书院门口打得你鼻青脸肿,除了你之外,可还有人看见?”
胡八万指着堂外的几位白马圣院学子,幽怨道,“有,我的同窗可以为我作证。”
四位白马圣院的学子,进了大堂,朝纪随云拱手。
纪随云不由地冷笑一声,“人证都有了,老夫且问尔等,为何胡八万在一旁挨打,你们却袖手旁观,不上前制止张肃,还让他被打得连亲妈都不认识?莫非,尔等正是为了这一幕而处心积虑,苦心策划?”
胡八万岔开这个话题,捶胸顿足,哀怨十足,“大人,挨打的可是学生啊,干他们何事,万一张肃狗急跳墙,冤枉我白马圣院聚众打人,岂不是玷污白马圣院的清誉?”
纪随云冷哼一声,“尔等的行为,颇为可疑,先是醉仙楼,后又上白鹿书院闹事,居心叵测。”
王川端着茶盏,笑眯眯地反问纪随云,“纪大人,你刚才的话是在诱供啊,老夫且问你一句,若不是这位张秀才所为,我的学生胡八万,何以单单揪着他不放,而不揪着其他人?”
纪随云被他这话也噎住了,一时半会,不知如何作答。
朱子柳听完也只有憋气的份,这个局设得真脏,全场只有白马圣院的学子们作为人证。
纵然是张肃有百口,也难以为自己辩白。
一想到这,朱子柳掐紧了手里的青花瓷茶盏,捏得杯沿瑟瑟发抖。
堂外的百姓们听到王川这句话,觉得颇有道理,议论纷纷。
“王儒说得有道理啊,不是他打的,人家为什么抓着他不放呢?”
“白鹿书院的读书人啊,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哎,世风日下啊……”
“还有点礼义廉耻的话,就该早点认错伏法。”
张肃听完王川的那番看似有理,实则大谬不然,直戳灵魂深处的诘问,再听到堂下叽叽喳喳,对自己污言秽语,羞愤不已,拱手朝朱子柳一拜,“学生愧对院长,愧对白鹿书院,学生这就以死谢罪,撞死在这大堂上,以平众怒!”
说完,张肃身子一弯,头朝廊柱撞了过去。
苏诚站在他身旁,眼明手快地揪着他的裤腰带,往回一扯,将他推在地上。
朱子柳愤而起身,指着张肃骂道,“腐儒!为师平日是如何教你的,蒙受不白之冤,要勇于为自己辩白,莫要听人三言两语就以死谢罪。”
张肃蹲在地上,默默垂泪不语。
王川也跟着站起来,朝纪随云拱拱手,“纪大人,说一千,道一万,是我白马圣院不对,不该让胡八万前去拜会朱院长,若是张秀才方才以头拱柱,碰死在这大堂上,我白马圣院岂不是成了迫害读书人的腌臜之地,痛哉惜哉啊。”
堂外的百姓们见状又议论纷纷。
“这个张秀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自己做错了事,自己偷偷以死谢罪就算了,还要陷白马圣院于不义……”
“其心可诛,莫过于如此啊……”
“张秀才你还有点良心的话,赶紧认罪吧……”
“这种人脸皮真厚,还让朱院长给他擦屁股……”
纪随云长长舒一口气,看着堂下唇枪舌剑,堂外民愤四起,他的血压都要被干上来了。
他连连拍了三下惊堂木,才让大堂重新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苏诚朝他拱手,上前一步,神色泰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