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交加,但此方天地的天色已经泛起鱼白。
玉梨县往东十八里。
便是赵銘担任总旗并领兵进驻的墩堡。
此时夜晚的昏暗褪去,墩堡墙外的尸横遍野,已经是看的真切。
“外面都清点出来了吗?”赵銘站在南门顶端,看着下面正在进进出出,打扫战场,排列着尸体和搬运擂木滚石的民壮们,终于语气淡然的开口询问。
“总旗大人,卑职和三位同僚经过清点,已经查明了妖匪的尸首数量。”赵多糠率先开口,对站在旁边的赵铁牛和赵栋,以及赵安稳三位小旗点点头,便沉声汇报道:“在大人神机妙算之下,共有一千二百三十七具妖匪尸首留了下来。”
“嗯,不错。”赵銘扶着刀柄,还是那样风淡云轻的模样,包括语调也颇为平静:“这些妖族乱匪死不足惜,昨晚我们赵家的自个兄弟,伤亡如何?”
“伤了四十来人,都是皮外伤。”赵多糠抱拳道:“没有大碍!”
“那就好。”赵銘这才轻轻点头露出微笑。
他的确心中喜悦。
毕竟如此战果,送到玉梨县衙门内,还不知道能换多少功德!
当然,既然高兴那也不能明显的流露出来,战场上有生有死有胜有负,最忌讳的便是喜怒留于表面,还有一味的争先抢功,不把自家麾下的兵卒放在心上。
曾经混迹官场二十余载,还是上下满意八面玲珑的办公室主任,对事情的处置上或许还真有几分欠缺,但对于人和人之间的沟通交流,以及该怎样不留痕迹的将自己作为二把手对基层和下属的关心传达下去,现在的对话不过就是小儿科罢了。
“等战场打扫完毕,我就带人去玉梨县…”赵銘还想趁热打铁,将自己之前承诺过的银钱赏赐给列为定局,毕竟衙门的确对这等乱匪的脑袋有奖励赐下。
只是还没等赵銘的话音说完,眼角的余光撇过西边似是发现了什么。
那是约有五六百人数量的泛着淡蓝的色块。
看行军路线。
似乎,就是朝着他们这座墩堡而来的!
“西边来的。”赵銘站在城墙上,转身朝着西边看去:“还是在官道上行军过来的…看来,应该是临来时,衙门里说的会随时巡逻过来的玉梨县的签军。”
玉梨县地产稍有贫瘠,因此尚未与临海郡域接壤,只是单独为县。
但域内百余里范围亦有人口近七万人之多。
乡社村落四十余座。
而驻扎县城,有军营武库的部队,也有五千人数。
这五千余人都是七品的签军,正儿八经的受县城税赋供养,一年有六个月都脱产训练军备,在战时还受指挥使大人亲自指挥,用来维系玉梨县安危的主力!
例如这次上古妖星冲撞帝庭星域,峡州大域受到波及,无数帝流浆洒落在其中数十个星郡,亦是洒落星郡内又数以百计的县域,那么作为县城最高的军备力量,这些有衙门分拨养兵田,又有糊口粮,还不受征召之劳累的签军,当然得支棱起来。
要知道这些签军被称之为军户,每月县衙拨发的粮食已经足够自家食用,哪怕因锻炼气血至满盈,每餐都要吃肉还得吃三五斤的精粮,仍旧都是小有资产之家。
不光自家有城外的田亩,还有县城内的铺面,以赵銘的听闻和了解。
只要这些签军军户里有会过日子的。
光是每年结余…
便能有十两银子之多,比起寻常民户可强了数倍!
因此,这些七品签军军户大多都是小有资产,又有时间操练,因此搏杀之术比起寻常的八品乡勇和九品民壮,强了是一大截,还有不少人通晓弓弩或火铳的使用,更有些许军户资产浑厚些,还能采买了马匹,充作签军里最精锐的骑马队。
像是这次从官道上过来的,便由五十余名骑兵队打头,不紧不慢的领着五百来号受他们号令的,穿着缝皮夹袄,扛着三眼铳和戳矛的八品乡勇走了过来。
的确是来自玉梨县衙门,派遣过来对周边这些墩堡巡视的队伍。
“大人!西边发现有陌生部队接近!”
有沉着的喊声从箭楼上传来。
那是弓手示警。
站在墩堡主体的箭楼顶端,他们的视野开阔,自然也担负了岗哨职责。
同时,作为队率的邬靖忠的身影也出现在箭楼的垛墙上,认真的打量过西边过来的部队以后,沉声补充道:“大人,来的是人族部队,看其模样不似匪类。”
“嗯,我知道。”赵銘点头,示意解除明显的警戒,同时扭头对身边站着的四个小旗淡淡道:“那是玉梨县的签军过来巡逻了,时间也刚刚好,能让他们把咱们赵家兄弟爷们的战功给上报到衙门里,免得咱们还得亲自往衙门那边跑一趟了。”
“衙门里的签军?”赵多糠率先抱拳道:“明白,卑职这就带人下去迎接!”不管怎么样,如今妖匪作乱,衙门里的各位军爷都得小心的伺候着才行。
“我也下去。”赵銘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带着十来个民壮走下城墙。
于南门站定。
没多时,巡逻过来的签军骑马队和五百余名乡勇便漫步过来。
领头的是个年轻人,同身后的骑马队都是穿着硬革套甲,内衬棉絮皮袄,手里还举着把两米三左右的钉枪,随着胯下骏马的行走而让枪头在头顶微微晃动。
加之身边统领着的五十人的骑马队众人,皆是如此打扮和模样,举着这杆单枪头便有成年人臂长如钉般模样的长枪,寒光烁烁的仿佛晃动的丛林,配上身后五百余人或抗三眼铳,或抗戳矛的乡勇,马蹄混杂着脚步逼近过来,竟自有一股骇人威势!
“没想到,还是熟人。”赵銘看着那逐渐接近的骑马队,尤其是看到那抬着下巴,脸上颇为高傲的同龄人,心里也多了几分无奈:“看来要有麻烦了。”
这无奈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他和那打头的李英杰可仇怨颇深。
随着对方来到这边的距离愈发接近。
就在前方。
那趾高气昂的李英杰也皱着眉,轻踢胯下马腹:“速度快点!”
“少爷,情况不对。”就在李英杰的身侧,有个年约四十余岁的壮硕汉子同样踢动马腹,示意胯下骏马加快步伐,他眼尖的自然看到了城门处的狼藉。
“我看出来了!”李英杰的脸上流露出些许不愉,对旁边这壮硕的汉子说道:“虽然我对赵銘那家伙看不惯,可我姐还等着他回信呢!”说着,也是抬抬下巴示意南门那边:“看样子那些刚化形的妖匪来过,怎么着我姐也不能守活寡!”
“…少爷,你再这样说,老爷听见得当众抽你耳光。”旁边的壮硕汉子本身就是李英杰父亲的贴身随从,这时候说话也没啥顾忌:“小姐听见了也得抽你耳光。”
“不怕,赵銘敢抽我姐。”李英杰鼻腔轻哼:“他个狠心肠的办得出来。”
“…可他真的只抽过少爷你的耳光。”
李阿四闷声叹了口气。
说着,他也脸色稍正,对李英杰这位主家少爷提醒道:“如今不比往日,咱玉梨县的不少年轻人,都瞄着那游击使的招牌,万不能念及旧情拱手相让!”
“我晓得的。”李英杰点头,但目光却扫过那城墙上还未撤下去的挡板,又是看向城墙下已经扒拉开,横七竖八放着的妖匪尸首,原本倨傲的脸上也是带了几分认真:“没想到我这姐夫,背后还似乎是真的…有东西啊。”他抬头看向了箭楼。
“正八品级别的弓手。”李阿四跟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一身能挤入六品级别,担任营衙厢兵的浑厚气血,此时都略微鼓动起来:“还不是寻常的乡勇弓手!”
虽说气血是检验战力的标准,但从精气神和士气胆量方面一样重要。
看看那墩堡箭楼上出现的三四十余名弓手。
精气神饱满。
脸色平静。
娴熟的挽弓手法,还有那冷静的眼神,无一不是说明他们的底气。
这是寻常的民壮和乡勇眼中看不到的东西,毕竟民壮和乡勇,多是在自家村庄乡社附近以自保为主,当他们要上场的时候,便是情况较为危急的时候。
所以说这些民壮和乡勇的眼中,只有仇恨和愤怒,再之就是恐惧。
在刚刚经历过如此血战的情况之下。
还能如此平静冷静。
“看来,我那故亡的姨母,留下的后手不少。”李英杰嘴角微翘。
双方接近,他也是轻抖缰绳,让胯下的骏马向前稍快了两步,又是向后勒住让其在赵銘面前五步外站定,神色恢复些许孤傲,下巴微抬道:“赵銘,没想到咱们兄弟两个又见面了。”说话间,李英杰用下巴指了指城墙方向:“那边怎么回事,作为玉梨县的左路巡查校尉,我可是有资格问问那堆妖匪的尸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这…”这话说得拿捏腔调,还带着做作的官腔,让旁边的李阿四听了都是别过脸去直叹气:“自家这少爷和远去修真的大小姐,怕是这辈子就栽到人家手里了。”
“昨晚风雪最大时有妖族乱匪…”赵銘说着,却明显心不在焉。
因为就当眼前这李英杰出现的时候。
眼前,
新的对话框竟然混着倒计时又浮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