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候在门口接待客人的健仆接过帖子,道:“原来是萧氏的中书令大人…”他扬起热情客气的笑容抬起头,却在看见萧筠身后一长串的拖油瓶时僵住了。
萧筠干咳一声,“莫不是我的帖子有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您请。”
萧筠带着萧蓁蓁等六人走进崔氏宴客的朝兰园。
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郎君不是只请了萧家那位中书令和萧家大郎吗?怎地来了这么多人?”
“看年纪,都是萧家大郎一辈的,萧家一共就六个兄妹,这回倒来了个齐全。”
“果然是没有底蕴的小士族,难怪这样的作派,巴巴地全来了,也不嫌丢人。”
“萧家这样的家族,怎么比得上咱们崔氏。便是咱们郎君养的一只狗,也比他们来得矜贵。”
……
这声音一点也不小,像故意说给他们听,最易怒的萧成渊立时便恼了,转身就要让那几个说小话的下人好看。
萧成宣冷着脸死死按住他,萧成渭也被萧成章一个眼神镇压住。等到了无人处,萧成宣才放开萧成渊。
“大哥,你为什么拦着我?”萧成渊质问道,若不是他敬着萧成宣是大哥,萧成宣哪里拦得住他。
“不拦着你,让你上去把那些嚼舌根的下人打一顿?”萧成宣脸色也不好看。
萧成渊不服气地说:“难道不应该吗?他们说得那样难听!”
“好,就算你打了他们一顿,那又怎么样?他们心里的想法就会改了吗?!”萧成宣看着这个头脑简单的二弟,厉声问道。“这事传出去,别人只会笑话咱们萧家粗鄙无礼!”
“所以咱们就不该跟着来嘛。”萧成渭说着看了一眼萧蓁蓁,他不敢当着萧筠的面指责萧蓁蓁,只能自己嘀咕。
就算他说得再小声,旁边的萧成章也听得一清二楚,他眼神幽深,“四郎,你错了,不管今日我们来不来,他们心中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因为他们来了,说得更难听直白了些。
“大哥在崔氏求学之时,这样的话也没有少听吧?”萧成章又看向萧成宣。
萧成宣负手而立,“总还是要收敛些,毕竟我不过是去求学,也不是全仰仗崔氏而活。”其实他心中也奇怪,崔氏便是瞧不起他萧家,也不会如此明白地表现出来,毕竟这些世家,最讲究一个脸面,今日却是…
萧成渊和萧成渭都噤了声。萧蓁蓁在萧成章身旁道,“三哥可看清了崔氏的嘴脸?”
“你这是什么意思?”萧成章惊讶地看着萧蓁蓁。
“崔氏那位崔莹女郎,上一回来拜访,一双眼睛落在你身上再也移不开了。可崔氏,可瞧不上我们,哪里会让嫡出的女郎下嫁到萧氏,三哥可不要为美色所迷,失了分寸。”萧蓁蓁说得意味深长,就是隔着一层薄纱,萧成章也被她的目光看得不自在。
“蓁蓁,你这是什么话,我连那位崔氏女郎的脸都没有看清,你这话实在冤枉了我。”萧成章觉得真是冤枉,他根本没将所谓崔莹倾心他的话放在心上。因着一副好皮相,又文采出众,从小到大倾心他的女郎不知有多少,崔莹除了身份高贵之外,和旁的人相比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何况正如你所说,门第有别,我可不敢高攀,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萧蓁蓁想,这可是你说的,不管上辈子你和崔莹有没有情,倘若之后你敢瞧上她,再连累了小叔遭崔氏那个老不修羞辱,休怪我心狠手黑。总算不白费我特地来此赴宴一场。
“好了,”一直沉默的萧筠终于开口,“既然明白了这些人态度,那便好好记在心上,别让人瞧了笑话。他们看不上我萧氏,我们也不需要他们看得上。”
“是!”萧家五兄弟齐声道。
萧蓁蓁看着面前五位兄长年轻而鲜活的面孔,眼中竟也有些泪意,好在薄纱笼住了她的脸,没人留意到她的悲伤。不过短短十载,偌大的兰陵萧氏就将风流云散。如小叔为朝廷争斗耗尽心力,呕血而亡;如萧成宣追随下一位陛下,护主而亡;如萧成渊征战沙场,一朝兵败如山倒,死无全尸;如萧成章苟全性命,妄图刺杀贼首不成殒命;如萧成渭跟随萧成渊征战,侥幸不死却…;如萧成越死守城池不降,成全萧家忠烈声名。
而现在,这些将要死去的人还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他们中,有一心一意爱护关心自己的人,有无情放弃让自己置于险境的人,也有漠然以待情谊浅浅的…她重活一次,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萧蓁蓁从不认为自己有本事能改变历史,不管是当今那位陛下的薨逝,还是新帝司马衷的皇后贾南风弄权,还是胡人铁骑踏破洛阳繁华,萧蓁蓁知道,自己什么也阻止不了。而用那个人的话来说,这就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任何妄图以一己之力阻挡历史潮流的人,都必将成为时代的殉难者。可她难道能看着他们如同前世一样横死吗?萧蓁蓁一样做不到。
十三岁的萧蓁蓁什么也做不了,没人会相信一个这样大的小女郎能做出什么,她也的确做不到。前世拥有的权势和人手不再,一切又要从头开始,好在有了上辈子的经验,还是简单许多。
无论如何,爱也好,恨也罢,她总是要保住他们的性命,也是全了这一世亲人情分。
萧蓁蓁想,这世间,她能相信的,终于只有一个谢清溪。
“萧大人怎么带着子侄来了这儿?小的受命来为诸位引路,这边请。”
院落深处。
“郎君,萧家的人来了,我已经按您的吩咐安排人做了。”
“知道了。怎么,还有什么话要说?”
“您发的帖子,本是只邀了萧筠和萧成宣两人,可萧筠竟然将萧家六兄妹都带来了。”
“若我没记错,萧家年轻一辈,一共只有六个孩子?”
“是。”
“果然粗鄙无礼,不过也只有这一回,他们那样的人不配再来我崔氏庄园。”
“如今客人也来了大半,郎君可要出去?”
“待我写完这幅字。”气度雍容的中年文士放下狼毫,神色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