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出殡。”
刚才大妈口中说的字眼,柳温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是马六的妈妈出殡。
那么刚才开门邀请他们进去的奶奶,岂不是
想到这里,柳温顿时感觉一阵寒意从心底浮现。
他猛地掏出口袋里的钱,正是之前奶奶替马六还的。
我擦!
全是冥币!
站在柳温旁边的的江童依旧一声不吭。
柳温忽然回想起之前在屋子里,自己戳了戳江童,说他太直接。
可是这个家伙却突兀地来了一句,这钱我不要你的。
难道说
“我尼玛,江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奶奶是”
想到关键问题的柳温抑制不住的爆了一句粗口,可是正当他准备跟江童好好理论时。
从巷子口,忽然传来疑惑声。
“陶艺馆的柳老板?”
江童跟柳温两人抬眼望去。
一名穿麻戴孝的中年男子,蓬头垢面满脸的倦容,似乎几天没睡过觉了,正面站在巷子口看着他们。
正是马六。
只见他披麻戴孝,孝服下的衣服洗得有些泛白,手中捧着一个盒子,盒子上端放着一副黑白相框。
相框里的人,就是刚才跟柳温江童开门的老奶奶。
马六的母亲!
柳温看着马六身上穿着的浅白色粗麻孝服,陡然想起刚才在屋子里。
之前摆放在柜子上的剩下粗麻。
的确是做衣服的原料。
只不过是用来戴孝用的。
“额马先生。”此时的柳温有些紧张。
他们刚刚才撞过鬼,这只鬼还是马六逝去不久的母亲,一时之间,真的不知道如何开口是好。
倒是马六的脸上涌上歉意,看到柳老板的时候,就明白,人家肯定是来要钱的。
于是先一步解释道。
“不好意思,柳老板,你也看到了,我母亲因病逝世了,最近我一直都在忙她老人家的身后事,我我实在没有钱去还你的账。”
马六神情窘迫,微肿的眼睛透露些许焦急。
“哪怕只是几百块钱不过你放心柳老板,妈妈现在走了,她的身后事也差不多办完了,我也算尽到了一个不成器儿子的最大努力。”
“明天我就会去工地打零工,工资是日结的,到时候,我一拿到钱,就把账给你结清。”
听到马六的话,柳温刚准备说话,却听到马六低低的声音继续传来。
“之前,因为妈妈的病,我每天都要去抓药,连吃饭都是有一顿没一顿,实在是余不下来钱还给你,真是抱歉。”
“不过现在好了,以后再也不用去抓药了再也不用了,妈妈,妈妈她走了。”
马六低着头,也没有看柳温跟江童,就这么自顾自地解释着。
红肿的眼眶,再一次湿润。
即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过决堤,是拦不住的。
马六看着怀中捧着的母亲遗像。
相框里,妈妈的脸上带着笑容。
但是干瘦的脸上,依旧可以看出来饱受病痛的折磨。
四十来岁的大男人,终究没控制住,一下哭出声来。
他马六,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妈妈。
此时的巷口外,过路的行人好奇的朝着里面投来目光。
柳温面露不忍,朝着马六开口。
“马先生,钱的事情先放一边,先把老人家的骨灰放回家里吧。”
联邦有个习俗。
已故之人出殡之后,需要将骨灰带回家里,再放三天,然后才能入土为安,说是让离开人世的亲人,多看几眼家人。
这样,灵魂才能得到安息。
但是江童知道。
大多数死后的人,灵魂弥留不了太久,在家里逗留的时间很短,基本上在看了几眼之后,很快就会消散。
也不会出现影响到生者的情况出现。
当然,能看到鬼的人除外。
马六闻言点点头。
抹了一把眼泪。
呼出一口气。
“走吧。”
重新进入刚才的屋子里。
柳温这一次没有害怕,从刚才马六的解释中,他知道了这个奶奶是个善良的人,因为马六的本质就跟坏没有关系。
没读过书,常年跟妈妈在一起。
那么孩子的性格,耳濡目染,自然也是随妈妈。
屋子里空空荡荡,之前桌上的水瓶也没有了,里屋的门,也关得好好的。
仿佛刚才江童跟柳温经历的事情就是一场梦。
唯独柳温口袋里重新揣进去的冥币,依旧真实。
马六打开里屋的门,小心翼翼的将骨灰盒放好,照片依旧端放在盒子上。
然后去到了厨房。
“不好意思,家里没有茶叶,只有热水,多担待。”
马六从厨房拎出一个大红的水瓶,给江童跟柳温分别倒了热水。
看着熟悉的场景跟话语,这一次,柳温始终没有拿起杯子。
“马叔,我们不渴,老人家走了,你也别太伤心,奶奶肯定希望你以后的日子越过越好的。”江童倒是没什么,反倒是宽慰起马六来。
“谢谢。”
马六面对着两人,坐在桌子边,母亲的身后事终于了结。
于是他再次跟柳温致歉。
“抱歉柳老板,这几天为了送我妈最后一程,把你的事情全忘了。”
柳温回过神,摇了摇头。
“马叔,你这情况我知道了,你之前在我那里赊的账一笔勾销,算算是我给奶奶的。”
“不过你家里这个条件,为什么还要去买陶器?”
马六深深看了一眼柳温,然后解释。
“我妈妈生前身体不好,一直有病,咳嗽,没有食欲,我带她看了很多医生,都查不出来原因,只说老人家年事已高,可能是身体机能出现了问题,导致免疫力太差。”
“只有用土方子调养才行。”
“但是那些上好的药材都太贵了,我每天拼了命的干活,也只能隔三差五的买一点,平时就只能将就。”
“为了抓药,连房租都欠了几个月没给,不过房东人很好,一直没有催我。”
“可是即使如此,妈妈的身体依旧越来越差,到最后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去靠卖血换钱。”
说着,马六卷起了袖子。
几个或大或小的针眼显露出来。
柳温终于知道。
为什么这个马六存不住钱,而且身体看起来营养不良。
马六将袖子重新放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
脸上的肌肉有些抽动。
喝了一口水,缓了许久才再继续道。
“而就在一个月前,妈妈躺在床上,用瘦的只剩皮包骨的手,摸着我的头笑着对我说,让我不要再去抓药了。”
“在临走前,去帮她买点好看的陶器,剩下的钱再去多买些米回来,放家里。”
“妈妈生生前最挂念的就是,家里没有一个像样的米缸,甚至连吃饭的碗都是破的,所以我才会去柳老板那里,买了一个稍稍大点的陶缸跟两个精致的陶器装饰品,好让妈妈能够开心一点。”
“至于另外的两件陶器,妈妈对我说,无论如何,都要给她讨个媳妇回来,长得好不好看无所谓,能持家就行,说这是她作为婆婆,留给媳妇的见面礼,一定要保管好。”
“当时妈妈咳个不停,躺在床上无力的看着我,又说,家里有了米就好,这样她就她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妈妈她她还在担心我,生怕自己离开后,我不好好吃饭。”
“可是妈妈不知道,之前我说身上还有余钱,是在骗她。”
“连续的抓药已经花光了我绝大多数的钱,而剩下的,是预留给殡仪馆的”
“甚至连这三件陶器,都是赊账来的。”
“妈妈临走时饱受痛苦不说,我甚至还欺骗了她!”
“我我真是太失败了!”
“根本就不能算作一个合格的儿子!”
说到这,马六语气激动,双手捂着脸。
早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