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帐里,大乔躬身为吴夫人斟茶。吴夫人见大乔小手微颤,竟有些莫名心疼,一时吞了嘴边的话,转言道:“听闻令尊回寿春去了,应是有军机要事罢。”
大乔细细滗了茶渣,用露水泡煮后,才将茶盏奉上:“父亲未与我们说太多,只吩咐我们姐妹好好待在庐阳谁知周公子邀舍妹一道前去调查旧事,小女子便暂住此处,等妹妹回来。”
吴夫人接过茶盏,偏头一闻,赞道:“好香啊,姑娘真是好手艺。”
大乔赧然一笑,声如银铃:“夫人特意来寻我,应当是有要事罢?晚辈洗耳恭听,请夫人赐教。”
大乔虽温柔似水,性子倒是直接爽快,难怪孙策会这般喜欢她。吴夫人亦非等闲之辈,她拿起杯盏,若有所指:“大乔姑娘擅茶艺,应当知晓,什么样的茶配什么样的杯盏,才算是相得益彰。”
大乔难掩伤怀,嘴角却仍挂着笑意:“夫人的意思,小女子明白了,我本乱世草芥之人,配不上孙郎,亦不求能与他相守。只是遇此良人,未能克制己心,若令夫人苦恼,便是我的不是了”
吴夫人望着大乔,见她姿容绝美,一双小手却显得有些粗糙。不消说,乱世如斯,她们姐妹风雨飘萍,家务重担定皆落在了大乔身上。吴夫人怜惜又愧疚,心中暗想若非袁术之故,她实在不愿做这恶人,棒打鸳鸯:“大乔姑娘,你如此美貌,又这般懂事,天下好男儿皆会为你倾倒,是我那傻儿子配你不上”
大乔不知袁术与玉玺之事,只想孙策若欲建功立业,最快的途径,便是娶个豪阀闺秀,自己根本帮不上他分毫。眼泪终于再难遏制,大乔极力忍住啜泣,尽量不失礼道:“孙郎在军中辛苦,小女子自知没资格,亦腆然恳请夫人,一定照顾好他今日下午,我就会离开此处,回寿春寻我父亲,还请夫人帮我绊住孙郎,莫要让他发觉”
吴夫人半晌未应,看着眼前泪如雨下的大乔,心中颇不是滋味。可若现下放任不管,任由他们越陷越深,待到孙策与袁术决裂那日,岂不会让他们伤得更重?吴夫人深吸一口气,对大乔道:“如此便不打扰姑娘了,有缘再聚。”
语罢,吴夫人起身离开了营帐。大乔看着帘拢纷飞,日光乍现旋即又黯淡如初,似在昭示着她的人生。孙策的出现照亮了她平淡无奇的生命,让她第一次有了切实的快乐,却又转瞬消逝,再难寻觅。
原来得到后再失去,心境早已不复如初。大乔掩面而泣,尽量控制自己不哭出声,眼泪却如梅子时节绵延不断的大雨,怎么也停不下来。
天明时分,周瑜与小乔在山间逡巡而行,爬山爬了大半日,小乔已是气喘吁吁,周瑜却像没事人一般,认真勘察着每一处,一花一木皆不放过。
见那儒裳身影拾级而上,小乔边追边抱怨:这周公瑾做起事来心无旁骛,只怕早已忘记身边还跟着个姑娘。只可恨他一夜未眠,体力竟还如此充沛,小乔拖着疲累的步伐,奋力追上,一把拉住周瑜的衣袖:“周公瑾,这黟山有七十二座峰,难道我们都要走一遍吗?”
“不必,根据你的描述,我已筛选出其中十七座,我们只要将它们细细搜罢便好。”
听了这话,小乔愈发绝望,还来不及与周瑜讨价还价,便见他长袖飘摇,攀山而去。小乔只得咬紧牙关,有气无力地追随。
及至正午时分,小乔又累又饿,扶膝大口喘气:“周公瑾,我可走不动了,你自己去寻山罢。”
语罢,小乔气鼓鼓坐上道旁石头,撅着小嘴万分委屈。周瑜见此,回身坐在小乔身侧,将牛皮水袋递上:“对不起,是我只顾找线索,未顾及你你若累了,不妨我背你罢。”
小乔本正喝水,听了这话差点呛死。周瑜竟然要背她?小乔满面羞红搓着衣角,极力压制着情绪,想要自然地答允,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哪知正在此时,寂静无人的林间传来一男子之声:“婉儿?”
周瑜与小乔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樵夫模样之人,身修八尺,粗布短褐,眉眼却十分俊秀,气韵俱佳,望之不似凡人。
周瑜站起身,与之相隔数丈对望:“敢问阁下是何人?”
小乔歪头盯着那男子,尘封的记忆被逐渐唤醒,她霍然起身,清泉般的嗓音朗朗:“修哥哥?”
婉儿?修哥哥?这是什么情况?周瑜眉头紧锁,望着眼前甜笑的小乔,心头几丝忧虑几丝疑惑,相互交织愈演愈烈。
军营里,程普大伤初愈,在众将士面前,向孙策负荆请罪。孙策自是按照先前与吴夫人商量好的,罚奉贬职,以示警告。
傍晚时分,吴夫人自出金银,请人于军营中设宴,邀请列位将军宴饮,通宵达旦,宾主尽欢,前嫌尽释。孙策不免向众将敬酒,不多时便数坛下肚,醺然欲醉。即便如此,他心中无一时不惦记着大乔,只待酒宴结束,便要速速去找她。
这两日诸事烦扰,与她相见的时间甚少,今日更是还未来得及见面。觥筹交错间,烛火恍惚,好似能看到她的倩影。若她知道今晚自己有应酬,定会煮了醒酒的汤药等着他,想到这里,孙策嘴角漫起一丝浅笑,不知不觉间竟有几分沉醉。
天色将明之时,众人终于散了筵席,孙策乘着月色,走到大乔帐前,不住唤道:“莹儿,莹儿,你睡了吗?”
帐内无人应声,孙策酒气上头,不由倚着门梁,喃喃道:“莹儿,我知道现下进去有些失礼,可我真的太想你了我就进去看看你,绝不会伤害你的。”
不知是酒气上头,还是有些羞赧,孙策红着脸掀开帐帘,走入帐篷之中。月色下,卧榻上空无一人,屋内干干净净,未有分毫大乔来过的痕迹,连那总是冒着清香的红泥小炉,亦渺然不知所踪了。
孙策瞬间醒了酒,神色慌张冲出帐去,一把拽起三五丈外的看守,厉声质问:“这帐里的人呢?”
看守吓得直哆嗦,说话亦有些不利索:“下下午时便走了”
孙策踉跄几步,慌乱间望向远处山谷,却只闻鸟声蝉鸣,再不见佳人芳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