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那老汉的话,孙策辗转一夜未眠,脑中尽是铁马金戈之音,挥之不去。及至天明时分方有几分好转,谁知居巢快马加鞭送来密函,孙策看罢后,彻底没了睡意,满心恶寒,可他还未发作,便见孙权迤逦而来,笑道:“兄长还没用早饭吧?母亲请兄长去帐中用饭。”
打从那日看到孙坚手稿后,孙策便未再与吴夫人有过交流。今日眼见躲不过,孙策只得应了一声,披红绸斗篷,大步随孙权走入帐中。
孙尚香看到孙策,开心地挥舞着小手,招呼道:“兄长!”
孙策却笑不出来,冲吴夫人礼道:“母亲可是有事找我?”
“昨日仲秋,你忙着劳军,甚至未与我们吃团圆饭。今日早起无事,找你来一起吃个饭罢了,别无他想,坐吧。”
孙策应了一声,挨着孙权坐下,拾起碗筷用餐,却有些食不知味。孙尚香不懂察言观色,歪头望着孙策,笑眼弯弯:“兄长平日里屁话最多,今日怎的一句也没有了?”
孙策白了孙尚香一眼,筷子尖点着她的小鼻子:“兄长哪里有你屁话多?你若再不吃,碗里的可要被你二哥吃光了!”
孙尚香下意识地捂住小碗,却见孙权埋头用餐,根本未看自己,她鼓着小嘴,叉腰欲与孙策分辩。哪知孙策转向吴夫人,沉吟道:“母亲,我确有一事,要告诉母亲。公瑾欲来舒城军营,助我筹谋粮草之事”
“你两个打小就在一处,公瑾能来帮你,自是极好。”
吴夫人回得平淡,孙尚香却激动不已,差点打翻了汤碗:“哇,公瑾哥哥要来?什么时候到?”
孙策顾不搭理孙尚香,继续对吴夫人道:“母亲,乔将军人在徐州前线,无法顾及亲眷,我本将大乔姑娘姐妹托付公瑾照顾,孰料竟有人假传乔将军之令,欲将她们姐妹挟持故而公瑾此番前来,乃是与两位姑娘同行。”
其实孙策明白,吴夫人是知礼之人,即便他不嘱咐拜托,吴夫人亦不会让大乔难堪。毕竟世道沧桑,吴夫人怎么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两个姑娘颠沛流离、任人欺凌。可孙策自有他的想法,他不愿母亲觉得,自己因为喜欢大乔便失了理智,再无筹谋,更不愿意母亲觉得自己因为大乔而对她不敬。
果然,吴夫人听了孙策这坦诚直言,轻声叹道:“乔蕤年纪大了,手下的几个裨将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有人趁机作乱亦未可知啊伯符,前线的战况,你要留神打探着。我昨日收到你舅父的来信,现下粮草吃紧,不仅是你这里,外派征战的几名将领,皆面临粮草之困。若是乔将军能攻下徐州便罢,如是攻不下,只怕今年冬日粮草会愈发成问题,你一定要早做准备才是。”
孙策点头应道:“母亲放心,我现下有四路筹粮之法,总会能解决这两千人的吃饭问题!”
晌午过后,西风渐起,舒城外天青欲雨,农人皆扛着锄犁回到家中,周瑜则在鲁肃府兵的护送下,驾车姗姗来迟。此番前来,鲁肃将家中所剩余粮十余石相赠,可供围城两千人食用约十日。虽不解远虑,却可疏近忧,孙策自是欣喜,出营数里相迎。
周瑜策马在前,遥见不远处城郭连营外,孙策金甲红披,威风八面。只是这威风之下,究竟承受了多少忧愁暗恨,只怕寻常人难以想象。
及至近前,孙策含笑为周瑜牵马:“本以为明年才能相见,没想到这么快便见面了,莹儿呢?”
周瑜回身一指,只见末尾马车处,大乔与小乔相携走下。孙策含笑一招手,吩咐左右道:“车行劳累,带两位姑娘下去休息罢。”
左右即刻领命,前接过大小乔手中的包袱,带她二人向营中走去。这见面不近前,只让随从来将她二人引走,既客套又疏远,十分不似孙策作风。大乔心中不由疑窦丛生,行出七八步,回眸一望,只见孙策只顾与周瑜攀谈,根本未留意自己,她眸中闪过几丝道不尽的酸涩,轻巧玉足如灌千斤,只觉眼前方丈地寸步难行。
孙策好似感受到大乔的落寞,却极力克制己心,压着性子未去看她,调笑朗声对众人道:“各位大哥辛苦,我已命伙夫备下饭食,请各位移步,吃饱了再回程罢!”
从居巢到舒城一路虽不算遥远,却因运送粮草而辛劳不已。听了孙策这话,府兵们无比欢悦,大步流星用饭去了。
周瑜见众人走远,低声对孙策道:“伯符,几日不见,怎的感觉你憔悴不少。身子可还好?入秋容易招病,你莫要太累了。”
孙策摇头苦笑道:“跟时气不相干,只是知道了些数年前的事,心里难受得很”
方才见孙策对大乔冷淡,周瑜便心生疑惑,却不好明着问。若是孙策并不知道五年前之事,自己贸然一说,岂非要让他二人产生嫌隙?周瑜只得婉转问道:“你与大乔姑娘怎么了?先前人家小乔姑娘问我,我可是拍着胸脯保证你孙伯符绝非薄情寡义之人你难道不喜欢人家姑娘了?”
孙策无奈瞋了周瑜一眼:“公瑾,你原来可从不议论这些,今日怎的像被小乔那丫头附身了似的这几日我确实听说了一些事,令我烦忧不堪你可知道五年前,给我父亲打翼侧辅助的竟是乔将军!不过我现下也想清楚了,过去之事,若非亲身经历,根本无法得来真相,纠结于过往,不如放眼未来你既说是来帮我筹谋粮草之事,可有对策了?”
周瑜胸有成竹,清眸一亮,回道:“四下眼杂,我们去中军帐讨论。”
秋风缱绻,小帐里,大乔细细收拾着行囊。小乔将大乔眼底的几丝惆怅看在心里,前拉住她的手,喃喃道:“姐姐”
大乔眉眼间尽是疲累,笑容却仍十分温柔:“婉儿饿了吧?一会子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小乔心疼不已,鲜妍绝艳的小脸儿满是恼怒之意:“姐姐是不是因为那孙伯符生气?他昨夜还托人送姐姐这罗缨,今日相见,却像是不认识似的!姐姐别慌,等我去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见小乔大呼小叫,大乔生恐旁人听去,会对孙策名望有所毁谤,她赶紧紧紧攥住小乔的手,低声央道:“婉儿,别许是他有什么旁的苦衷罢。军营重地,我们不要再让孙郎难堪”
见大乔清眸含泪,小乔自悔唐突,瞬间泄了劲儿,摇着大乔的手臂宽慰道:“姐姐说的是,也许是我们想多了。那个我真的饿了,我们去找些吃的罢!”
大乔应了一声,缓缓吐纳稳住情绪,看似无事般与小乔一道向伙房走去。可她十分明了,自己并未多心,孙策的态度确实与以往大相径庭。可他到底为何如此,大乔根本无法揣度,只觉得春日里心中悄然绽放那片小花,已被秋风清扫,须臾间凋零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