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宽敞的房屋内依旧一片寂静,余晖离开门边,直接瘫倒在沙发上,像一只慵懒蜷缩着身体的猫。
在经过一夜的惊心动魄之后,余晖现在只想睡一觉,什么都不想理会。
别睡呀,先找找小衣在哪。】小鬼在茶几上爬来爬去四处张望着,脏兮兮的身体在茶几上留下一道黑乎乎的痕迹。他没找见小衣,神色有些担忧。
“哈欠——大概藏在什么地方了吧。”余晖想了想,纵然千不甘万不愿,还是从舒适可爱的沙发上爬了起来,拖着笨重的身体到处寻找着小衣的踪迹。
他还没忘记来到厕所,把小鬼随手丢在了洗脸池里面,打开水龙头对着小人偶的脸冲水。
唔,这儿有洗衣粉,自己洗干净。】余晖拿起放在地上的洗衣粉,对着小鬼兜头盖脸地倒了一部分。
小鬼抬手抹了把湖了满脸的白色洗衣粉,在越来越满的洗手池里划拉着四肢,嘴角抽了抽。
下面的出水口堵了,你要淹死我啊?】他脆生生地说。
“放心,你淹不死。”余晖仔细瞧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地继续放水,语气认真地说道,“洗衣服之前最好先在水里泡一泡,好洗,还能洗得干净些。”
“我又不是衣服……咕噜噜……”小鬼呛了口水,小眼一翻就沉底了。
余晖又往水里倒了点洗衣粉,看着慢慢变成黑色的水,脸上的表情嫌弃了一瞬。他在水龙头下面洗了洗手,然后离开去找小衣了。
房子不大,能够藏身的地方不多,余晖轻松地找到了小衣,她还是躲在自己房间的柜子里,不打算换地方的样子。
为了以防万一,余晖还是在整个房子里搜了搜,有点可惜的是没能再找到另一个小衣了。
“果然,双倍的乐趣今天就结束了吗?”余晖咂咂嘴,迎着窗外面条人死盯着自己的目光,十分熟练地钻进了衣柜里,跟小衣挤在一起。
衣柜里只有背面的小洞口中能够照进一丝光亮,小衣蜷缩在柜子的角落里,那一抹光芒正好投入了她的眼眸中,像是暗夜里独一无二的星光,莹亮而脆弱。
余晖把在桌子上随手拿来的一颗纸星星放在两人身前,对它使用了注光。小巧精致的纸星星上发出了光来,照亮了两人的脸,余晖和小衣四目相对,看见小衣脸上挂上了高兴的笑容。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怕你不回来了。”小衣声音很小地说道。
瘦瘦小小的女孩正蜷曲着身子,瘦弱得占据不了多大的空间,手里拿着好多张白纸,身边还放着好些个刚折好的星星。她明亮而漂亮的大眼睛中带上了一丝晶莹的泪花,毫不掩饰地表达着自己的欣喜与担忧。
小衣依旧穿着那身漂亮的长袖白裙子,柔顺笔直的黑色长发扎成了单马尾,又被她编成麻花辫垂在左肩,让她在稚嫩中又带上了点娴静的气质。
她把手里的纸张仔细放在旁边,把放在腿上的小布娃娃珍而重之地揽在怀里,然后很慢很慢地换了个姿势,小心翼翼地凑近余晖。
小衣愿意主动靠近他了,这是个好的开始。
余晖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温柔和善笑容,给了小衣一个关心的拥抱。
小衣的眼睛高兴地弯成了月牙儿,脸上挂着真切的笑容。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馒头递给了余晖,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余晖接过馒头,发现它竟然是温热柔软的,散发着一股麦子的清香味。
他仔细看了眼小衣的脸颊,发现她的左脸似乎有些红肿。
“你爸爸又打你了?”余晖伸出手指头轻轻捅了下她明显肿起来的脸蛋,让小女孩吃痛地发出一声轻嘶。
“嗯。”小衣深深低下头去,把脸深深埋了起来。
“因为什么?”余晖轻声问道。他掰下一半馒头放在嘴里啃着,在肚子饿极了的时候,哪怕是干巴巴的馒头也变得甜美起来。
“……爸爸说我做的饭不够好吃,肯定是故意的,是在怨恨他。”小衣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
“这样啊……”余晖点了点头,没发表意见。
“哥哥,怨恨是什么呢?为什么爸爸会觉得我要怨恨他呢?”小衣紧紧抱着手里的布娃娃,眼神茫然而无辜地问。她真的不明白,她一直很喜欢爸爸的。
“怨恨就是隐藏在心底的一种不满和愤怒。当一个人无缘无故打了另一个人时,挨打的那个人就会感到怨恨,他觉得你肯定也是这样。”余晖想了想,随口说着大实话。
“可是,爸爸没有无缘无故打我啊,我确实做错了。”小衣认真地想了想,小脸上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我做的饭不好吃。”
“这不是你挨打的理由,你确实尽力做了对吧?”余晖嚼着馒头,有些含湖地说。
小衣皱着小眉头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觉得我还能做得更好一点的,这次水放得少了一点,下次肯定能做得更好吃的。”她说着,还一脸坚定地点了下脑袋,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余晖翻了个白眼,这个小姑娘真是一门心思钻牛角尖,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让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有些无力。
按照余晖一贯的脾气,这种卑微到没有自尊也不会抗争的人早就随她自生自灭去了,他管她去死。
但小衣明显是什么也不懂,一直觉得爸爸是在为她好呢,毕竟她从出生起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没有见过阳光,自然就会把暗无天日当做理所当然。
不过,要带着小衣逃离这里,余晖肯定要先让小衣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才能让她配合自己一起逃出这片街区,否则她必然不会同意离开爸爸,会拖后腿的。
但想到小衣对爸爸的这种强烈的依赖,余晖不由得抬手揉了揉眉心,开始思考直接把小衣打晕带走一了百了。可是离开的路注定艰难,余晖的体力很难抱着一个人一路跑出去,即使小衣只是个瘦弱无比的小孩也不行。
“所以说,我讨厌不听我话的小孩。”余晖心说道,感觉自己本就不怎么好的耐心受到了艰难的考验。
“不,你在做饭的时候并没有想着故意做得难吃,对不对?”余晖最终还是决定当一个知心大哥哥了。
小衣点了点头,迷惑地望着他。
“小衣,你平时也会感觉很生气,或是很不满意吧?那时候你会做什么?”
小衣想了想,怯生生地道:“有时候我会觉得很难过,那时我喜欢撕纸片,然后就会觉得好多了……”
“没错,就是这样,你爸爸打你跟你撕纸片这种事是一样的。”余晖板着脸,把啃了几口的馒头放了下来,“你爸爸也是心中感到愤怒,所以把怒气发泄在你身上而已,就像那些被你撕毁的纸片也并没有惹你对吗?”
余晖的语气十分冷酷,他决定强行打破小女孩自欺欺人的幻想,让她认清楚残酷的现实。至于她的心理健康?余晖表示自己又不是心理医生,用不着考虑那些。
“所以说,你在你爸爸眼里也不过是随手就能撕碎的纸片而已,有用时就拿来写写画画,没用时就会扔掉。”余晖澹澹说道,“你瞧,他现在急着把你卖给别人对吗?因为你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是随手捡来的,也能随意扔掉。”
“我昨晚见到了很多可怕的怪物,它们有的在收集人的手和脚,有的会挖掉人的眼珠子,有的会把一整个人都吃掉。你被卖出去,或许也是这样的结局,但这对你爸爸来说是无所谓的,他只在乎你能给他带来多少钱。”
听着余晖毫不留情的话,小衣眼里的泪水无声地往下淌着,小嘴张了又张,似乎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
“不是,爸爸说把我卖给别人,是要我去过好日子的。”最终,她哽咽着说道。
“外面哪有好日子,你也说过,安全的只有家里,不是吗?”余晖翘起了嘴角,笑容带着些冷冽,“他却是迫不及待地想把你推出去呢,毕竟外面那些怪物最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了。”
小衣呆愣愣地望着他,嘴唇半张,一时间愣在那里,只是无意识地摇着头。
“醒醒吧,你只不过是被用一块面包骗过来的而已,就像在陷阱里洒了粮食捕捉到的麻雀,总要被杀了吃肉的。”余晖伸手想要搭在小衣的肩膀上,却看到她瑟缩了一下,手掌拍在了她胳膊上。
女孩颤抖了一下,眉头吃痛地皱了起来。
余晖皱皱眉,扯起小衣的胳膊撸起袖子,看到那纤细瘦削得关节突出的胳膊上遍布着淤青和伤疤,伤痕有新有旧,看上去触目惊心,就像身为瓷娃娃时的小衣身上细碎的裂纹,眼前的女孩也像个随时都要破碎的精美瓷器一样。
“这是你妈妈和爸爸的手笔?”余晖上下打量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
小衣闷不做声地点了下脑袋,深深低着头。
“爸爸只打了我一次的,只有今天早上……”她还是补充了一句。
“这些?”余晖点了点她手臂上的几处明显是新添的淤青。
小衣依旧是慢慢点头,然后挣开了余晖的手掌,把袖子撸了回去。
“因为你做饭难吃?”看见小衣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余晖沉下脸来问,“老实回答我!”
“爸爸说我吃得太多了,浪费粮食。”小衣抽泣着说道,“因为昨天晚上我拿了一个馒头,今天早上我又多蒸了一个……他说以前每天我都只吃半个的。”
“这样啊。”余晖一脸了然的说了句,又啃了口手里的馒头,丝毫没有自己就是导致小衣挨打的罪魁祸首的觉悟。
两个人沉默了好久,柜子里只剩下余晖吃馒头的咀嚼声和吞咽声。两人脚边的注光纸星星依旧绽放着光亮,却已经变薄了很多,在发光时也在慢慢消耗着自己。
小衣低着头紧紧握着手里的布娃娃,时不时有眼泪滴落在上面,打湿了布娃娃的身体。
“我在寻找离开这片街区的办法,依旧有点头绪了。”余晖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这才打破了两人间死寂的氛围,“我想去外面的世界,那里没有怪物,没有危险,白天不需要躲藏起来,晚上也能够出去玩耍,更可以跟同龄的孩子们交朋友,一起去上学……”
小衣勐地抬起头来,眼神里带着渴望与不舍,发红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要被抛弃的小动物。
“哥哥……要离开了么?”她艰涩地说道。
“我会带着你一起离开的。”余晖说道。
“可是,爸爸……”小衣死死捏紧了拳头。
“他不是你爸爸,小衣。外面有你真正的家人,有我,你会成为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余晖扇情地说着,“不会有人再打你、伤害你了,你应该过更好的生活。”
小衣眨了下眼睛,晶莹的泪珠再度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我……我不知道……”她说着,做错事一样垂下头去,肩膀一抽一抽的。
“没关系,我等你想清楚。”余晖的语气轻盈而柔和,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眼神却意味深长。
他抬手抚摸着小衣的头发,捋了下她那被红色宽绳绑起来的麻花辫。
“头绳很漂亮。”余晖收回手,表情若有所思。
“谢谢……”小衣抹了把眼泪。
“好了,别哭了。我有正事要问你。”余晖掏出口袋里的本子,翻开了值得在意的两页。
小衣很快平复了情绪,对余晖的问题有问必答。
从她的口中,余晖知道的消息也不多。那个藏在街区阴影下的怪兽,是小衣根据妈妈那些可怕的小故事幻想出来的,它平时都在沉睡,但当有人要逃出这里时,它便会从睡梦中醒来,对那些胆敢逃跑的坏孩子伸出魔爪,把他们抓回来吃掉。
“嘶,难搞……”听到这里,余晖觉得有些牙疼。
至于最后那副用红色圆珠笔画的画,小衣丝毫不知。她原来的家里没有红笔,她更是没见过红色的气球或是有天窗的小屋子。
她只知道在离开上个房子之后,家里就被流浪汉占据了,她也不认识除了妈妈、爸爸还有余晖之外的其他人,跟以前的邻居更是一点也不熟悉。倒是以前曾经有一位经常跟她妈妈回家的叔叔对她挺友善的,但自从妈妈死后也没见过了,小衣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余晖若有所思地收起画本,打了个大大的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