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去疾闻言张了张嘴,道:“县一级接各乡、里呈报,再有县丞呈请郡守处,而后由郡守压印送往咸阳。”
“那倒要问问右相,这呈递咸阳的奏报,你派人去落实了吗?”
“这...自入秋以来,部分地方奏报尚未来得及落实。”冯去疾脸色僵硬,终于明白许行此来为何了。
他适才开口解释道:“郡县之间呈报事务存在一个期限,很多时候送往咸阳已是一二个月以后,臣一一核对,再一一落实,其间过程实在......”
“这便能作为地方勾结豪绅瞒报,或者直接不报的缘由?”许行冷冷说道。
他何曾不知道大秦当下消息的传递存在时间差,往往一件地方事务被他知晓,已经是一两个月以后了。
就好像这次饥荒,若非萧何单独送来书信呈报与他知晓,若按照正常流程走,天底下百姓只怕全都死绝了。
即便有其他渠道,有人去披露此事,但这种事前又如何能拖到呈报朝堂,容文武百官上朝商议如何处理。
期间,只要稍稍有人在背后煽动,民反是分分钟的事情。
许行之怒,便是怒在这!
饥荒并非一撮而就,它原本是因天灾等不可抗拒的因素所导致的无粮、断粮,从而诱发出现大面人员非自然死亡的大型灾难。
如果是那样也就算了,毕竟今年先天大旱,是为天灾。
但谁能想到,此次饥荒的出现,不单单是天灾的问题,竟然是因为地方、豪绅之间为了利益,强征地租,抬高粮价,这一系列人为操作所引发的人为祸事。
非但如此,最奇葩的是朝堂机构竟然丝毫不知情。
本就走着下坡路的大秦,许行自然不愿意看到稍有好转的局面再次失控。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想要获得天下百姓的爱戴和尊崇更难,否则嬴政也不至于横扫诸国之后再无建树。
人心确实是个难以操控的东西。
而直到这时,
冯去疾方才算是捋清了事情的原委头绪。
原来许行不是奔着他来的,更加不是他儿冯劫惹了祸端。
事情的原委,竟然是因为有人勾结地方官府,而后被传入了许行的耳朵里。
哪个狗儿王八竟然如此大胆...冯去疾也是惊了,今年本就多事之秋,许行靠着天下大赦方才换来帝国上下的短暂安宁。
特娘的竟然有人敢捻龙须,敢触及许行的逆鳞,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有,但绝对不会挑这种时候。
冯去疾不禁皱了皱眉,这种地方事务大多数时候基本是由他右相府在全权处理,所以自己难逃干系。
所以冯去疾也怒了,这些狗儿王八吃相难看就罢了,自己还不知道擦干净屁股。
“陛下息怒,此事给臣半月时间,一定让此事相关的朋党受到该有的处置。”冯去疾躬身说道。
许行闻言嘴角微微一扯,道:“事有缓急,给你七天时日,放下手中一切不必要的事由,全力查办此事。”
说罢,许行想了想,又道:“另着廷尉府协同督办。”
许行这话一出,冯去疾脸上不可察觉的露出惊骇之色。
事情大发了!
这可不简简单单是几颗人头的事情了。
廷尉府插手此事,即代表许行要借此事发难了......
“牛马啊!”冯去疾简直心累到流血。
万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回他所代表的豪门望族,只怕不单单是出血这么简单了。
他们这些大门大户,即便混得再好,口碑也不错。但有时候就是这样,只要有人不讨当权者的喜,只要有人坏了口碑,那连累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全天下。
没看这阵子,咸阳的富户轮番被许行换着法子敲走了不少银钱物资,也没太多人爆出来怨言吗?
最多就是走走过场闹腾了一场,而后该干嘛的继续干嘛,君民之间,本就是相互成就,没人傻到为了一丢丢利益,直接硬刚当权者的。
“五天,陛下给臣五天时间,臣一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结果。”
索性,冯去疾心一横,直接在许行给的时间上又缩减了两日。
廷尉府胁从督办,那这事处理起来其实也就没那么复杂了。
他只要负责当个见证人,然后其他的事情就跟他右相府没多大关系了。
许行也没料到冯去疾这么干脆,适才点点头道:“就按你说的,五天之内,朕要听到动静。”
“臣遵命。”冯去疾心中叹了口气道。
“对了,此事这几人都可做人证,你督办此事的时候,可顺带带上他们几人一起前往。”许行说罢,遂而指了指萧何、樊哙、韩信、周勃四人。
冯去疾见状愣了一下,但随后就连忙点点头,道:“那几位壮士就暂且跟随我左右,一同督办。”
许行摆明是要让他提携四人,冯去疾为官这么多年,自然一眼就能明白许行当下的心思。
许行微微鄂首,随后起身离开了冯府。
......
砀郡、薛郡。
泗水之北,有砀、薛二郡闹饥荒。
“陈大哥,要不咱们几个合着临乡一起反了吧。”
“是啊陈大哥,砀郡豪绅如此蛮横,不给我等小老百姓活路,咱们还是反了吧。”
“就是,咱这些小老百姓以其在这破地方冻死饿死,还不如直接打到县衙,灭了那狗日的刘扒皮。”
砀郡一处名为陈县的乡里,数十名穿着破烂,皮青骨瘦的平民聚在一起,其中几名稍稍年轻点的青壮凑在一块,一边翻腾着火坑里烧的焦黑的土豆,一边交谈着。
被称做陈大哥的青年名为陈胜,此时陈胜从火坑里翻出几个已经烧熟的土豆递到身后,几名瘦弱的妇人孩童脚下。
随即皱着眉头说道:“烧土豆香不香?”
几个青年不明所以,却也及时点了点头,回道:“香啊。”
“特别是烧焦的土豆皮,贼里香!”
“那你们还谈撒子反不反的,莫不是前几日饿坏了脑子?”陈胜没好气的说道。
“可是为什么呀,我们这里老老少少七十多人,可土豆就这么些,没几天就要吃没了,我们为什么不反?”
“就是,那刘扒皮肯定是把朝廷分给咱们的那份私吞了,要不怎才人手怎才分了那么一点。”
其中一青年满是愤恨的咬了一口黑不溜秋的土豆,也不去皮,就那样合着碳化的外壳直接在嘴里咀嚼着说道。
“我那天可是看到朝廷的车队拉着满满上百车土豆经过咱们这里,而后在县衙门口停了好一会儿才又朝着别处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