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沉默。

袁天罡思忖片刻后，嘴皮子微动，欲要开口。

熟料，王安骈指竖起，道：“道友，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何不妨与本公子出门一趟？”

猜想王安或有深意，袁天罡点头应是。

王安手掐法决，扬手一招。

二人双双遁地而去，不知所踪。

见得两个大活人在眼前消失，鲁士班四人皆是在寝屋外面面相觑。

相顾骇然，不知所措。

淮州城临近江淮，自古以来便是交通要道，兵家必争之地。

江淮河流交集，一艘艘船只将南来北往的货物运送于此，继而通过陆路交通散发到周边城池，往来人流密切，商业贸易一时繁荣昌盛。

富有历史底蕴的青石地板上不时地滚过车轱辘轮子，街道上人来人往，常见黄皮肤黑瞳黑发的大乾人，亦偶尔见得来自西域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茶馆、客栈、布庄、米行、当铺等一系列商铺比邻而设，一身布衣的小贩子推动手推车，寻得一处人流量大的地方，便停下四处吆喝，招揽过往客人。

大乾市场名目繁多，诸如肉市、菜市、官市、直市一系列市场，皆有专门别类，唯有在这类市场方可买卖特定经营的商品。

寻常百姓购买的鸡鸭鹅猪狗这类肉食，或是常见蔬菜，有贱市之称，富人贵人所购之物，诸如胭脂水粉、字画首饰，则美名其曰贵市。

王安与袁天罡在淮州城内随处走动，便见得城内多出不少衣衫褴褛之人，就连平常四处巡弋的衙役，亦是有些忙不过来。

“路过的好心人，谁家缺男丁女娃，现在只需要五百两白银，就可轻松领回家。”

闻言，二人循声望去。

便见得前方八步之近，路边坐着一樵夫打扮的中年男子，身边放着一斧头，头戴陈旧斗笠，肩上披着蓑衣，身上穿着破口布衣，脚上穿着草鞋，沾着一层厚实污泥，看上去蓬头垢面，一开口便能见得满口黄牙。

男子身边坐着两个小娃娃，约莫三四岁左右，男童扎着冲天辫，女童未有梳头，二者用麻绳捆绑牵引一块，脖颈上皆是悬挂着一块木制招牌，上面用朱颜涂抹着一个字——卖。

寻常娃子三四岁正值无忧无虑之时，这男童女童却面有泪痕淤肿，双眸呆滞望前方，似是已然知晓自己被亲爹贩卖的命运，已然是认命，听之从之。

瞧见王安与袁天罡驻足停下，樵夫男子眸光落在王安身上，见他一身锦衣，定是出身富贵家庭，心中不由大喜，两只手暗暗贴在两娃子身后腰间，手指用力一掐。

掐疼的两娃子“哇哇”大哭，樵夫男子亦是面色戚戚，叫唤道：

“对面两位好心人，请收留我家两个娃子吧，别看他们还小，可他们都能够吃苦耐劳，只消养个三四年，他们就能够长得又高又大，就算是让他们做牛做马都可以！”

兴许是瞧见樵夫男子的小动作，亦或是怒其不争，袁天罡横眉冷对，冷声道：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怎地你这人倒好，竟是恨不得将骨肉贩卖他人？”

樵夫男子上下打量邋遢道人，见他衣物上多有补丁，连自己都颇有不如，不由昂起胸膛几分，指着袁天罡鼻子臭骂一顿。

“你这牛鼻子道士，没钱就给我滚，在这里说什么胡话呢！”

尔后，樵夫男子面向王安，又换做另外一幅嘴脸，低头哈腰道：

“这位公子，莫要听这牛鼻子道士的一派胡言，我正是怜爱我的孩儿，才不希望这两个瓜娃子陪我一起吃苦，吃了上顿没了下顿，方才希冀他们能够找到一副好人家，能够得一份温饱。”

王安摇了摇头，并未曾搭话，便转身离去。

见状，樵夫男子以为是袁天罡一席话坏了他的生意，朝着他的背影一阵骂骂咧咧。

完事后，见得男童女童还在抹泪哭泣，樵夫男子不由来气，一脚将女童踢翻在地，骂骂咧咧道：“哭哭哭，就知道给我哭！就是你们这两个败家玩意，害得老子这段时日手气不佳，接连赔了不少钱，要是再给我哭一下，信不信我打断你们两个的腿？”

闻言，男童女童面有倔色，亦是敢怒不敢言，纷纷低垂下脑袋，唯有默默擦泪。

听得后方传来话语，袁天罡面上怒色一闪。

见得王安并未停下脚步，袁天罡亦是曾听闻过王安事迹，不由地跟上前来，问道：

“老道曾听闻，公子你于凌云禅寺门口救下一乞丐，为何却对这两名娃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愿伸出援手？”

“本公子行事，自有其法度。”王安轻摇折扇，指着前方道路两侧，多有类似樵夫男子卖儿贩女之事，道：“更遑论，本公子能救下一两个娃子，又如何能救下这淮州城所有娃子？”

袁天罡心中一动。

他早已察觉王安一言一行皆有深意，此番曾经叩问道心，便是一问。

如今，兴许便是第二问，叩问性情。

嘴上空谈容易，足下行事艰难。

若要明心见性，便得观其言而察其行。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袁天罡从裤兜里揣出一枚钱袋，掂量了下手中重量，嘴角露出几分笑意，“若是不去尝试一二，老道又怎能知晓无法成功？”

说罢，袁天罡返身而去。

见得是这个破坏自家生意的邋遢道人，樵夫男子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起身旁斧子，便欲要吓唬他一番。

但瞧见袁天罡从钱袋中掏出五百两白银丢在他面前，樵夫男子讪讪一笑，连忙将手中斧子丢到一边，继而将两娃子脖颈上悬挂的木制招牌摘下，连连点头哈腰：

“这位高人真是有眼光，我家这两娃子定会物有所值。”

继而，樵夫男子转头看向还在发呆的男童女童，呵斥道：

“还不叫唤面前这位高人一声老爷？”

许是方才遭受一番打骂，男童女童皆是浑身一激灵，不敢有任何怠慢，开口脆生生道：

“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