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州。
此时伪燕皇帝安庆绪的处境不太妙。
从洛阳逃出来之后,安庆绪也没有想到唐军竟然进攻速度这么快。
他在相州犹豫了一下,是逃回太原和史思明会师,还是逃回平卢再整顿军马。
没想到就这么一犹豫,唐将李光弼就占领了安阳城,断了安庆绪的退路。
这下子就有些进退不得了,安庆绪要返回北方,如今他身边还有从洛阳带出来的两千精锐,安阳城是绝对绕不开的。
如果抛下这两千精锐返回北方,安庆绪这个伪燕皇帝也就坐到头了。
虽然安庆绪从来都不是安禄山钟意的继承人,安禄山一直看中被押在长安做人质的长子安庆宗,想要让安庆宗继承自己的势力。
可天不遂人愿,上皇意识到安禄山要谋反,抢先杀了安庆宗。
安庆绪小时候经常被父亲责骂,就是成年后,稍有忤逆就会被安禄山一顿打,这也让安庆绪的性格非常古怪。
弑父登基之后,安庆绪也不太管理伪燕的朝政,而是将军政大权悉数交给严庄和身边的大将。
又因为安庆绪的身体有些胖,所以大唐这边都称呼他为“猪儿”,从李光弼到普通士兵,都对这位伪燕皇帝非常的轻视。
如今李光弼占领安阳城,唐军已经喊出了活捉安庆绪的口号,还派出士兵下乡搜寻安庆绪人马的踪迹。
李光弼虽然是大唐名将,但是部队进入了相州之后,军纪却败坏了下去。
原因也很简单,从收复洛阳之后,朝廷开销突然大了起来。
需要修复宗庙社稷,修葺皇宫和衙门,这些全部都要花钱。
而糟糕的是通济渠的汴河段,在尹子奇攻打睢阳的时候下令淤塞了,至今汴河的漕运还没疏通。
江淮的粮食和物资,需要在汴州停船靠岸,通过马车运输到洛阳,才能继续从水运输送到长安。
这一段路虽然不长,但是大大的增加了运输成本,也让曾经舒畅的帝国财政输送停滞了下来。
用钱的地方多了,送钱的速度却慢了,光复洛阳的赏赐至今还没下来,郭子仪也只能带着大军囤驻在洛阳边上,防止军队出现哗变。
李光弼带着这支军队攻占了安阳城,可是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不是李光弼平日里体恤爱护军士,又一向清正,士兵才没有造反。
士兵虽然没有造反,但是你朝廷给不了的东西,士兵就会自己去拿。
相州是最早响应安禄山叛乱的地方之一,也被朝廷上下视贼地。
如今朝廷的军队,大部分来自西北和关中地区,相州属于河南之地,这些士兵抢劫起来也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原本被李光弼派出去搜寻安庆绪的军队,也变成了出城抢劫的队伍,根本无心搜寻安庆绪,只是找附近富裕的城市和村庄抢劫。
对于这些事情,许诺士兵的封赏没能按时发下去,他这时候约束军纪又害怕军队哗变,李光弼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军顾不上搜寻安庆绪,也让他在相州苟了下来。
而唐军的举动,也让本就对大唐朝廷离心离德的相州,对大唐更加的厌恶。
不少本地豪族都暗暗帮助安庆绪,给他的军队提供躲避的地方,给他的士兵送来粮食。
不过天气越来越冷,大军更不容易出动,相州就这样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整个河南的态势都诡异的进入了停滞状态,光复洛阳的大胜很快被大量繁杂的日常工作冲澹。
新任洛阳留守张巡忙着恢复洛阳治安,剿灭河南各地残存的叛军。
张端阳投靠了张巡之后,很快得到了一个骑都尉的职位,和南霁云一起带兵清剿洛阳附近的匪盗。
原本东行旅团已经是各奔东西,周世和余潇潇去了长安,只剩下李道源一个人继续向东。
睢阳之战结束后,李道源就从大运河向东,从临淮进入了江淮。
江淮水网密布,经过隋唐两代的开发,已经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了。
李道源坐在船上,沿着运河向扬州前进。
虽然已经入冬,岸边高大的芦苇已经泛黄,李道源从船舱里出来,昨天夜里降了霜,那些枯黄的芦苇丛上挂着晶莹的霜冻,这样的美景让李道源心旷神怡。
看完了美景,却没有
江淮远离了中原的大战,却不是李道源所想的那般是人间乐土世外桃源。
彭城徐州、临淮宿迁这两座重镇,再加上一道淮河,挡住了伪燕大军对江淮的进攻。
可是这两城一河,却挡不住逃难的百姓涌入江淮。
所谓江淮互为表里,淮河水浅,长江水宽,这些难民没有舟楫,靠着一些木筏渡过淮河,却无法通过这些木筏渡过长江。
大量的难民滞留在淮南地区,也就是淮河以南长江以北的地区今苏北。
如今的淮南节度使,就是靠着平定永王之乱上位的大诗人高适。
只是这位大诗人一上任,就就遇到了安置灾民的苦差事。
马上就要到寒冬了,这些灾民如果饿死冻死在淮南,肯定有御史参奏高适这个淮南节度使。
可是淮南不如江南富庶,还要供养临淮的军队,本来就有些入不敷出,如今还要赈济这么多的灾民,淮南节度使府也无能为力。
所以在李道源进入淮南的时候,看到的是饿殍遍地,到处都是卖儿鬻女的灾民。
老船东是淮南的胥民,也就是世代住在船上的渔民。
这些渔民都是以船为家,衣食住行都在船上,这艘船就是他们生活的地方。
老船东姓范,这艘老船也是他祖辈传下来的,修修补补的这么多年,靠着老范头厉害的撑船技术,这是整个湖上跑的最快的一艘船。
李道源的目的地是扬州,花钱租了老范头的船,从洪泽湖的支脉前往扬州。
老范头一边撑船一边说道:“前几日洪泽湖的水匪接了朝廷运粮的纲船,这几日官兵正在清剿呢,治安比以前好了不少。”
李道源看着宽阔的洪泽湖问道:“这边水匪很多吗?”
老范头叹气说道:“多,当然多,都活不下去了,只能落草为寇了。”
“听说青州才多呢,有个叫梁山泊的地方聚拢了上千水匪,不管是谁的船都劫。”
李道源也叹息一声,乱世人命不如草,这淮南已经是没有兵灾的地方了,依然被兵灾牵连。
老范头又说道:“原本去扬州,走运河就可以了,可是最近水匪横行,官府把运河封了,走洪泽湖可要慢多了。”
李道源坐在船上,吹着湖面上的冬风,一两只没有来得及往南飞的候鸟凄惨的扑腾起来。
真没想到淮南竟然也到了这种状况,平定安禄山之乱不仅仅是连绵的战争,还抽空了整个国家的财富。
淮南节度使的治所在扬州,这座城市依然繁华。
扬州在长江边上,是连接淮南和江南的枢纽,也是大运河的起点。
如今淮南江南承担了大唐朝廷超过一半的开支,淮南节度使需要维持淮南的治安,还要维持大运河这根帝国主动脉的通畅,高适战战兢兢,局势却越来越差。
高适只觉得心力交瘁,这位曾经写下“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边塞诗人,在淮南节度使任上几个月却老了十岁都不止。
在高适的节度使府里,坐在他下首的是一名身材消瘦中年官员。
这名官员穿着中低层官员的绿色官袍,却在节镇一方的高适面前神情自若的喝着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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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珪,如今汴河淤塞,你向朝廷上奏,截留一些盐钱给我们淮南,这个冬天就能过去了。”
这个瘦弱的中年官员正是如今江淮租庸使兼盐铁使第五琦。
江淮盐院的总院设在扬州,第五琦要在江淮地区推行盐法,自然也免不了也和高适这样的淮南节度使打交道。
第五琦却板着脸说道:“节帅,这盐务是朝廷大事,盐钱每收上去一笔,就入了户部的度支库,就算是我上奏朝廷,这盐钱也截留不下来啊。”
高适叹息一声,他想要从盐铁院借钱来救济灾民,可是第五琦却始终不肯拿钱。
第五琦看到高适叹气,也跟着叹气说道:“节帅,不是我不给你钱粮,我在江淮收的盐税都是有数的,朝廷早就预备支出去了,别说是汴水淤塞,就是汴水断绝,这些钱粮也要驮到长安去。”
第五琦这么一说,高适也没话说了。
朝廷对于天下各道州的定位是很清晰的。
江淮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给中原输送钱粮,而所有江淮官员的目的也是如此。
第五琦能得到皇帝倚重,是靠的能从江淮收到钱。
一旦他收不到钱,那就会立刻失去皇帝的信任。
与此同时,李道源从洪泽湖进高邮湖,已经进入了扬州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