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
看着殿下这群人,朱祐樘也是觉得哪儿有那么些古怪。
只是现在碍于场面他也不好多问什么。
高丽使节中,领头的崔智养站直了身子后便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份礼单,双手捧起。
“此为我高丽递呈大明皇帝陛下的礼单,还请皇帝陛下过目!”
其实这些礼物他们已经和鸿胪寺交割完毕了,现在再递呈礼单不过就是走一个场面而已。
但若是真的说过来,朱祐樘这会儿其实并不知道礼物具体有哪些。
静静在他脸上看了半晌,最终朱祐樘还是压下了心头那一抹古怪,随即大手一挥。
“去念与诸卿听!”
李广闻言立马就小步从台阶侧面赶了下来,接过那份礼单后就再度快步走回了台阶上。
“高丽使节递呈大明皇帝陛下礼:”
“极品高丽血参一千二百三十九颗。”
“高丽茸六百四十七斤。”
“孤品七色海珠一对。”
……
越听这礼单上的东西,朱厚照眉头挑起的幅度就越发不平。
就连他身旁的徐溥都发觉了这事,于是便轻声问道:“殿下何故皱眉?”
“可是有什么不妥?”
朱厚照轻轻摇头,同样压低了声音回他。
“徐师……这外臣朝见带来的东西……一向都是这样?”
随着他声音落下,徐溥就站直了些身子。
“是啊,谅我大明物力之盛,也不缺那些普通东西。”
“所以不管海外各国,还是北方小国,每每来朝都是搜罗一批贵重、稀罕物,或者牛羊马匹之类的,这事情都是有记录在案的……”
说着他脸上就浮现了一抹骄傲:“小国之地,估计他们也就只有这么些小玩意儿了。”
朱厚照目光在徐溥脸上停留了一阵,而后又转到站在皇极殿当中的高丽众人身上。
足足半晌,才略微晃了下脑袋将那一抹纳闷压下。
或许真就如徐溥所言吧,这高丽是好好搜罗了一番才派人来大明的……
否则真的不好解释这礼单上那些明显出自于南洋的东西到底从何而来!
只是虽然这么想,但他心底还是把这个疑惑给记下来了。
“徐师……那些记录在何处,你可知道?”
徐溥看着那些高丽人随口回答:“回头等下朝了老臣就让人整理出来,下次上课的时候带给殿下。”
“嗯!谢谢徐师!”
徐溥一手在半空虚压,不再说话。
朱厚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双眼却一直聚焦在使节团后面一个人的身上。
也就是同时,那崔智养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外臣这儿还有最后一样东西,只是却未曾记录于那礼单之上。”
“此物只需递呈于大明皇帝陛下当面!”
一面说着,他就朝使节团中一人招手。
那受到召唤的那人第一时间就从怀里掏了一个木匣子出来走到最前面,而后双手托举起来。
崔智养轻笑着:“此物乃外臣偶得之物,还请大明皇帝陛下过目!”
随后他就将路让了开来,也不再说话。
朱祐樘端坐于台阶之上,在沉默了一阵之后便冲着李广点头示意。
拿到那个匣子的第一瞬间,李广脸上就浮现了一抹意外。
这东西……上手的感觉……很轻啊!
重新回去的时候,他就在第一时间将那匣子打开摆在了朱祐樘面前。
打眼看去,里面仅仅只有一个小盒子、一卷竹简。
朱祐樘双眼微眯,而后便将那竹简拿出来摊开在手上。
秦篆!
不对!这上面的字和秦篆虽然有几分相似,但说到底却并没有多少相似。
不管如何,他反正是看不懂这上面所书……
略沉默了一阵后,朱祐樘便再度伸手将另外的一个小盒子打开。
里面赫然便是枚透着玄色的丹药。
朱祐樘默默将两样东西归了回去,而后抬头,看着崔智养的双眼极其冰冷,嘴角却勾起来着点儿幅度,看似很满意面前这东西一样。
“确实是一件好东西……朕很满意。”
“说说吧,你们想要什么东西!”
而他神色间蕴藏的微冷,也就只有朱厚照察觉。
就连徐溥这样的三朝老臣都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出来朱祐樘刻意隐藏起来的情绪。
顿时朱厚照就对被朱祐樘死死握在袖子里的长木匣子来了兴趣。
他现在很想知道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竟然能在第一时间就惹怒朱祐樘。
只不过现在明显不是时候。
而徐溥都没能察觉的,崔智养又怎能察觉?
他在朱祐樘声音落下之后,直接带着众人曲身下拜。
“外臣仰慕大明皇帝陛下英姿,所以才刻意找来了这些东西。”
“绝对没有讨要任何东西的意思!”
“还请大明皇帝陛下明鉴!”
他们这种颇为拙劣的演技别说朝堂上这群老油条了,就连朱厚照看了都直摇头。
端坐在龙椅上的朱祐樘紧抿着双唇,并未开口说话,双眼只是似有若无地在跪到在地的所有人身上晃悠着。
足足半晌沉默过去,他才轻声开口。
“当真没有?”
“若是没有……”
说到一半,崔智养带头的幽幽啜泣声就在皇极殿响了起来。
处在侧面,朱厚照明显看到了崔智养哭泣前一直在用手揉眼睛。
随即便撇嘴鄙视。
这种演技!估摸也就只能用这样下乘的手段才能弥补了吧!
“朝堂失礼!臣请治高丽使臣罪!”
早就看这群高丽人唧唧歪歪不怎么顺眼现任礼部员外郎王华当即就站了出来,朝那群高丽人横眉冷哼。
这话一出,崔智养等人当即跪在地上抹起了双眼。
“大明皇帝……皇帝陛下万望勿怪。”
“我等只是心里实在委屈,觉得没处说理,这才一时间忍不住哭了出来……”
王华再度瞪了过去。
“失礼就是失礼!纵然你是外臣也一样得遵我大明礼法!”
喝斥完,他就转身向朱祐樘请示:“臣请治其罪责!以正我大明礼法!”
眼看着马上就慌乱起来的高丽使节,朱祐樘极其满意地瞥了眼王华。
这位大状元果然合他心意!
回头升官!
“咳……”
略微清了下嗓子,朱祐樘就再度开口:“既然是外臣,自然不清楚我大明朝堂之礼。”
“这次就暂且不算,若是有下次,再治罪也不迟。”
说完,他就冲着王华打了个眼色。
随即便把目光重新留到了崔智养身上。
“你有何委屈的,可说来听听。”
听到这里,朱厚照也是打起来了精神。
正事儿要来了!
崔智养又啜泣了一会儿,用袖子将眼泪擦去之后,双眼依旧不停流泪。
对此朱祐樘也是颇为无奈。
这还哭上瘾了不成?
“皇帝陛下……您有所不知,我刚带着人到京城里后看到有人聚集,手下人好奇,就过去瞅了一眼,结果发现是一场文会……”
“看着这种盛事,我等也心头痒痒,就打算去参与一下。”
说到这里他就再度抹了把眼泪。
趁着这一瞬,朱祐樘就瞪了眼站在徐溥身旁的朱厚照。
你惹的事!
竖子!
朱厚照满脸不服地看了一眼回去。
现在明显就是这群该死的高丽人算计!怎么能怪他?
这一眼直接让朱祐樘开始吹胡子瞪眼。
崔智养继续说着:“……我们本来要赢了,结果就从那楼上下来一个胖子,说我们的不作数……”
“于是就起了争论,那胖子见说不过,动手就要打人……”
“……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动手,一个身高体壮的少年就从楼上蹿下来,说也不说,上来就打断了我们之中一人的双腿,还扬言说:再让他在京城之中看到我们,他就齐刷刷打断我们所有的腿!!!”
听到这里,朱祐樘下意识就瞥了眼朱厚照。
只见小朱某人挠着头,满脸的不好意思。
徐溥也是好奇地看向他:“殿下……这……可是真的?”
咋听着和先前朱厚照说的出入这么大呢?
下一刻朱厚照脸上就是一红,满脸尴尬的笑容:“徐师,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牛……”
“真的……”
说完便嘟囔了起来:“不过我觉得他们说的这个我倒是能学学看?”
“或许还真能做这么好呢?”
他的嘟囔声不大,但徐溥却听地一清二楚。
顿时老头子原本还算和善的脸色就是一黑,不过他却没有瞪朱厚照,反而是极其‘核善’地看向了崔智养等高丽人。
徐溥这是已经把教坏朱厚照的账算到他们头上了。
只是他没察觉到朱厚照的目光似有若无在高丽众人的逡巡着。
这个很不错啊!
就是不知道打有用没有?或许得动小刀来剜?否则估计也打不到吧?
“呜呜呜呜……”
说着,崔智养就再度狂哭了起来。
一阵过后:“可怜我使节团中的人啊!那个被打断了双腿的,当天晚上就死了,另外还有两人不堪受辱也自尽了……”
朱厚照直接瞪大了双眼。
这高丽人的自尊莫不是?
“咳咳……”
徐溥在一旁咳嗽,提醒他注意形象。
朱祐樘端坐在上面勃然大怒:“是何人敢如此羞辱贵使!”
“说来!朕让锦衣卫去提人!”
听完后半句,原本还满脸窃喜的崔智养立马宕机。
这他哪儿知道是谁?
啜噎半晌,他才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立马拜了下去:“大明皇帝陛下……外臣我也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啊……”
“只是依稀还记得他们的样子……”
“来人!”朱祐樘立马说道:“传刑部画师来!”
“让他根据高丽使节的口述将其人相貌画下来!”
崔智养从来都没想到朱祐樘竟然会比他还要积极,如此操作之下,他瞬间就不会了。
嘴巴接连张了几下,就是没有说出来什么话。
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只是在画师来临之前,他始终憋着嘴巴没有再说什么。
“徐师,你信不信,他现在绝对在思考对策!”
“更甚至我大胆猜测一下,他们绝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徐溥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后就把藏在袖子里还剩下的一半烧卖塞进了嘴巴。
都这样了,谁还猜不到这个?
就是不知道这群高丽人到底在算计什么了……
一直等到画师来开始根据崔智养的描述开始画像,朝臣讨论的声音才小了下来。
只是随着第一人画完,便有不少人的目光投向了站在武将首列的张懋。
一时间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诧异怎么有这么多人看他。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有人在他身后扯了下他的衣裳:“英国公……要么你过去看看?”
“我咋觉得……画像上画的……怎么跟您孙儿差不多……”
“不可能!”张懋笑得很坚定:“绝对不可能!”
“我那孙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性子软!他绝对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说到最后,他就已经有些结巴了。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张被翻转过来的画像。
上面赫然便是张仑那张胖脸。
张懋常年见到张仑,又怎么可能对他这个大孙贼不熟悉?
当即脸色就变得青黑了起来,一双犹如包裹了树皮的大手捏紧、放松、再捏紧、再放松。
这个臭小子!不过就放他出门了一下,然后就招惹这么大的事端!
回头就去揍死了他!
台阶上朱祐樘眼皮微眯,神色中蕴着笑意。
张懋怎样想他不在意,反正现在他是觉得张懋这个孙子不错,就是胖了些。
不过也不影响,张懋不是一样没领过兵么?可碍着他成为军方第一龙头了?
朱厚照能有这么个好友,何尝不是幸运?
很快,第二个人的相貌就被画师给画了出来。
群臣的目光基本上都是齐刷刷看向朱祐樘,而后再转到朱厚照身上。
被众人这目光一引,崔智养也是顺着看了过去。
朱厚照那眯眼笑着的样子缓缓和他面前画像上的人面对上。
下意识他就惊叫了出来:“就是他!”
“就是他打断了外臣好友的双腿!”
说完,崔智养才反应过来,看着朱厚照身上穿着的蟒袍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
朱厚照轻声笑着:“对啊!就是孤!”
“你还想再说些什么……继续啊!孤一直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