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崔智养声音落地,张扬瞪眼就要朝他踹出去一脚。
但就在临那一脚快要彻底落下的时候,朱厚照便咧嘴笑了出来:“停了!”
“咱今个儿来不是打人来的,也不是杀人来的。”
张扬这一脚本就是去势已定,随着朱厚照出声,他也来不及收脚,甚至这一愣神连带着脚劲都失去了控制。
下一刻,崔智养侧脸就被一脚狠狠踹了下去。
看着脑袋猛磕到地板上的崔智养,朱厚照沉默了一阵后就带着满脸无奈把双眼转到了张扬身上。
“你啊……孤不是叫停了么,怎么还踹啊?”
张扬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顿时就挂上了些许粉嫩嫩的猛男色。
他手指在鼻梁上摩挲着:“那个……殿下,俺没能收得住力气……”
这个憨货!
“去去去,去把门关上,给外面的都说一声,谁也别再放进来!包括鸿胪寺的那帮子!”
“好嘞!”
应完一声,张扬立马就跑了出去。
直到这会儿,朱厚照才重新把目光转到正一点点爬起来的崔智养身上,嘴角立马就挂上了些许笑意。
“啧,真狼狈……”
几乎同时,崔智养眼底就浮现出了一丝怒火,但很快那怒火就再度消失在了眼底。
重新跪坐直了身子,将身上衣服的些许褶皱抹平,他这才重新看向朱厚照。
“大明太子殿下,不知有什么事情来见我们?”
“如果是要我等赴死,那就来便是。”
他脸上神色很是淡然,颇有一种先秦名士淡然赴死的风范。
只是朱厚照却看着这一幕感觉颇为好笑。
一群连自身来路都要遮掩的家伙,竟然还敢学这个?
若是真要让诸子先贤知道了,非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一个个排队将他们打死再打活才行。
‘嘎吱……’
关门声响起,朱厚照往大门方向瞥了一眼,而后就笑着在崔智养身前距离一步半的地方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
“你们不是李氏高丽那边过来的!”
“对吧!”
原本还算镇定的崔智养身子顿时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后便阖上了双眼的眼皮。
“大明太子殿下何故辱人?”
“我等是不是高丽人,我等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殿下想杀便杀吧,辱人太过下作!”
但听了他这话,朱厚照却是右手一挥,而后便径直起身往堂中桌前走去。
“没事,你们认不认都无所谓了。”
而后在凳子上坐下,拿过一只茶杯就开始往里面倒水。
几个呼吸过去,朱厚照就用空出来一只手将怀里那份折子掏出来遥遥朝崔智养丢去。
“说过来你们倒是运气不错。”
“不管内阁抑或者陛下都说直接给你们赐还。”
“若非他们,多少孤也要弄死你们几个出出气……”
‘啪!’
很轻的一道声音,却让原本闭眼的崔智养再度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面前地上的折子,足足半晌才看向坐在凳子上正喝茶的朱厚照。
只是一眼,随即他便将那折子给捡起来,在手上打开。
而那上面所写的东西,本就是一眼可尽。
看完的瞬间,崔智养就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上面记录的那些东西不可谓不名贵!
对比下来,就连那五万两银子都不甚出彩了。
但看清他眼底神色的朱厚照嘴角却立马勾起了些许幅度。
果然!
在赐还的礼单中所有东西都换掉的情况下,不立马开口提出疑问,眼底还有着些许窃喜……
他们若真是高丽人,那才有鬼了!
毕竟高丽地处辽东半岛,那么小的一块地方物资更是堪称是贫瘠!
而往年赐还礼单上对于高丽的还礼,向来都是各种基础物资占大头,而现在的这份礼单,却是礼部在朱厚照的要求下,将那些基础物资齐刷刷换成了贵却没甚鸟用的玩物。
能够去库存,礼部本来也就求之不得,如此之下,双方一拍即合。
这也才有了现在的这本折子上所记载的东西。
崔智养在阖上折子后,就朝着朱厚照下拜。
“高丽外臣崔智养谢过大明太子殿下。”
很标准的一个古礼。
由跪坐改为直起身子,而后下拜。
看到这一幕的其余高丽人也是有样学样,一点都不含糊。
‘吸溜……’
朱厚照一口吸干手中茶杯里的水,将之放回桌上。
而后他就重新站了起来。
丝毫未有理会拜下去的高丽众人,反而是迈步走到张扬身旁,直接伸手抓住了他绣春刀的刀柄。
而后猛地用力。
伴随着刀刃轻吟,整个绣春刀就被朱厚照给抽了出来竖在面前。
随即他就在张扬瞪圆的目光里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指甲掐住刃口,猛地用力掐了出去。
嗡鸣声骤起。
“好刀是好刀啊……”
听到这话,张扬也咧嘴笑了。
那可不?这柄绣春刀他可是天天都在擦拭来着。
但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了。
朱厚照说完就抓着绣春刀走到崔智养面前停了下来,而后将之架上了他的脖颈。
随着寒芒流转,朱厚照就笑了。
“你们想要的,孤给你们了。”
“可是孤想要的,孤却还没拿到……”
崔智养依旧强自镇定:“不知道大明太子殿下想要什么东西?”
“很简单。”
朱厚照将绣春刀自他脖颈处抽离。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绣春刀就被丢到了崔智养面前。
而此刻朱厚照却依旧朝着驿馆门口处走去。
“锦衣卫所属,出!”
张扬深深看了一眼他的绣春刀,但朱厚照开口,他也只能遵守。
等所有锦衣卫中人离开驿馆,朱厚照就站在门口处缓缓开口:“一把刀……”
“你们之中,只有一半人能离开这座驿馆,但凡多活一个,孤就动手宰两个。”
说完咧嘴一笑。
“好自为之,孤……就在外面等着!”
瞬间,崔智养就感觉浑身一凉。
看着面前的绣春刀,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是打死都没想到朱厚照会这么狠!单单一句话,就想致这么多人于死地!
但他一人再清醒,完全没有任何用。
粗重的呼吸声随着驿馆大门关上就变得更加粗重了起来。
崔智养刚想站起来,就有人从侧面冲上来打算抢夺那柄地上的绣春刀。
在所有人都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只要有个人能拿到武器,那不管他是选择防守还是选择杀人,他都已经占据了最大优势。
察觉到这人的意图,崔智养直接一脚就踹了出去,而后抢过地上的绣春刀,翻身站了起来。
短短瞬间,他的眼睛便彻底红了。
“都冷静点!”
“这样下去,我们谁都好不了!”
但他的话却像滴进热油的冰水一样瞬间便激起了众怒。
一时间各种怒骂声炸开。
崔智养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绣春刀,脸色极其难看。
有刀在手,谁会信他说的?
但是刀若在他人手上,谁又能保证拿刀的那人不会在第一时间砍了他?
朱厚照倚靠在门外,眼中有着些许嘲讽流露。
丑陋!
这就是考验面前的人性!
看着朱厚照,张扬心底也是泛起了些许寒意。
纵然是他,也绝不敢保证,在这种情况下,手下这群兄弟到底会不会有人向同僚挥刀……
直到第一道惨叫声于驿馆内戛然而止,朱厚照的目光才落到张扬身上。
“等回去了,换一把刀吧,现在这把脏了的,就让匠人门回炉去。”
张扬抱拳,笑得很是僵硬。
“殿下……这刀……我用手顺了,若是贸然换一把……”
朱厚照眉头微挑。
好像,这年头也确实有这么一说?
“这样啊……也罢,那你就继续用这把刀吧,就是脏了些。”
有了第一人死,很快第二道、第三道的惨叫就响了起来。
驿馆内的血腥味也缓缓飘散了出来。
朱厚照却恍若未闻。
“对了,张扬,你先前是那哪儿打?”
“瓦剌、鞑靼还是女真?”
张扬直接答道:“回殿下,鞑靼!”
闻言,朱厚照便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样么,那在你调入京中前,边军真如你先前所言吗?”
张扬下意识就抬头往左右看去。
“别那么紧张,现在在这里的,只有锦衣卫,没有其余官吏,你但说无妨!”
当即,张扬就苦涩一笑。
“殿下,确实如臣先前所言,边关无战事,军士们每日也就三块饼子,早年还有酒水、肉干,近些年……直到臣调入京中前,每营每日也就有些咸菜用来就饼子,连喝的水都要自己煮开……”
朱厚照当即就眯起了眼睛。
“这样时间长了……边军还能剩下几成战力?”
张扬沉默了半晌:“殿下,边军敢效死者众多!”
“哈……”
朱厚照嗤声一笑。
只是效死能有多大用?
一个健硕的人能打死多少骨瘦如柴的饥民?
还是得练兵!
京营也指望不上,那种废物一样的东西,就差没有变成别人刷履历的玩意儿了。
又过了一阵,驿馆内的声音渐渐停歇。
朱厚照这才起身往外面走去。
“去里面数数,该多少人就是多少人,重伤的直接补上一刀,受伤少的,就让人过来给他们包扎好,别误了他们接下来的事情。”
“属下遵命!”
刘瑾也赶忙三两步跟了上去。
张扬远远看着马车离去后才转身推开了驿馆的大门。
瞬间里面血腥味就扑到了他的脸上。
但不同于一些完全没有上过战场的锦衣卫,他只是瞥了一眼内里,随即面色如常地走了进去,从地上捡起他那把绣春刀,在某具尸身上将刀上血迹擦掉。
“都进来吧!处理洒扫一下,不然生了瘟可不是一件好事。”
千户下令,纵然某些人面色难看,但他们还是齐刷刷走进了驿馆。
还有一些因为好奇而凑上来的鸿胪寺官吏,他们在看到驿馆内部惨状的时候,要么脸色苍白地跌坐于地,要么立马转身就跑。
但他们之中完全就没有像张扬那般习以为常的。
直到下午,得到消息的徐溥才黑着脸匆匆赶到东宫。
在见到朱厚照的时候,他更是直接开口:“殿下,死太多人了!”
还在同一桌上坐着的朱厚炜、朱秀荣两人都是满脸好奇。
朱厚照拿起锦帕把嘴巴擦干净。
“徐师,你说这个干嘛?”
“又不是我干的,他们自己出了矛盾,自己解决了而已。”
徐溥脸色再黑了一重。
“那也不能死这么一半人!现在这样,要如何交代?”
朱厚照轻轻挑眉:“可是……徐师,为什么你就没有想过到底需不需要交代呢?”
也就是这么一句话,瞬间徐溥就瞪大了眼睛。
足足半晌,他才再度开口。
“殿下,你这话是何意?”
但朱厚照却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将桌上一个碟子朝徐溥推了过去。
“徐师,吃点东西吧,想必你到现在也还没用过午膳。”
这次徐溥却没有说更多,只是依旧直勾勾盯着他。
直到朱厚炜都有点受不离去了,朱厚照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殿下……”
朱厚照立马举手制止:“徐师,天色不早了,有事儿咱下次再聊如何?”
“我这儿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哈。”
随着声音落下,他就迈开步子向东宫外跑了出去。
徐溥颓然落座,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东西,全然没有一丁点儿胃口。
他是第一次觉得,朱厚照有点太过聪明了。
而离开了东宫的朱厚照却没有同两小一样去乾清宫,反而是再度带着刘瑾前往了北镇抚司。
只因为,牟斌让人给他带来了一则消息。
那消息正是关于‘高丽人’的。
走进北镇抚司不久,朱厚照就拿到了写满了字的那份折子。
默默看下去后,他就陷入了沉默。
足足半晌,才再度开口:“这么说,到现在也就查到一半?”
“江浙?”
“南京?”
牟斌直接开口:“殿下,目前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南京。”
“具体是否应天府……不得而知……”
虽然他这么说,但朱厚照也能听得出来。
一旦提及南京,那大概率就是应天府中出的问题,这已经是十有八九的了。
也就是现在还没找到具体证据而已。
“嗯……孤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