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余火(1 / 1)肠粉King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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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重钟声响起的时候,弦一就已经投身罪池。

作为引发封城的罪魁祸首,他比城中那些不明所以的路人要冷静太多。

反正一开始就已经放弃了往边境逃离的这个选项,那剩下的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获得罪池的清洗,要么就只能寄托于那一抹诡异火光给出的引导了。

“至少现在证明了,火光的引导没有在瞎说。”

弦一光着屁股站在罪池之中。

淡蓝色的池水只没到他的腰间。

从弦一踏入罪池那一瞬间开始,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一系列的讯息。

不是图像,也不是话语,总之就是罪池向他传输了一些可读懂的信号。

而这部分讯息的内容就和传闻中一样,是罪池根据入池人所犯的罪责程度给出的洗刷罪名的条件。

让弦一有些惊讶的是,罪池给出的洗脱罪名的条件,与火光引导此前所说的内容如出一辙。

要么去东部那凶险之地里杀两条具备升龙资质的角蜥,要么去给裁决殿看九十年大牢。

无论是哪一个,都与上绞刑架没有太大区别。

……

四重钟声响起那一刻开始,也就基本说明了裁决使徒已经抵达了。

那如今弦一仅剩的选择,就是火光引导他去寻找的“池底物”。

……

弦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上那两道交错的罪痕,隐隐感受着罪痕上传来的灼烧感,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翻身潜入水中。

罪池,是新王登基之后派遣使者在各地修筑开凿的,而并非天然生成,但池水的源头则确确实实是从地下暗流冒出来的。

弦一没有很强的水性,但这算不上宽敞的池子也不要求他有多好的潜水本领。

几乎是一脑袋扎到池底最深处,然后再穿过地下岩层的暗流。

再次浮出水面之后,就已经完全是另一方空间了。

这像是……一个隔绝在地下的密封洞穴,它的四周围全都是嶙峋的石壁,没有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

洞穴之中一片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于洞穴中心位置一块四周环水的岩石。

也许是环境太过于幽闭,弦一只能判断出这东西在发光,却无法判断出这是什么颜色的一种光芒。

而随着他靠近那块破碎的岩石,自己胸口的罪痕上传来的灼烧感也愈发地强烈。

就好像是饥渴濒死的饿狼见到了一块新鲜的血肉一样。

一种没来由地狂躁感觉攀上弦一的脑子。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他才真正意义上感受到了火光给予他的引导。

甚至已经不能说是纯粹的引导了,而更像是弦一打从心底很迫切地想要得到那个东西。

……

“嗤……”

弦一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手掌贴到那块残破的岩石上。

瞬间,他的手掌与岩石接触的位置冒起滚滚白烟。

寸寸如同火焰一般狰狞的图腾从弦一的这只左手一直蔓延到他的手臂、肩膀、脖颈,每一寸图腾都泛着那极具压迫感的暗光。

尽管弦一在竭力硬扛着那深入骨髓地疼痛,但他要紧的牙缝中还是发出了低沉的闷哼。

不过,他始终没有将手掌从那破损岩石上挪开。

因为他无比清楚,相比于自己肢体正在承接这份古老力量,伴随而来的这些痛苦是完全不值一提的。

他低吼着将来自于破碎岩石的所有古朴而雄浑的规则力量尽数吞噬。

弦一的眼瞳就像是一片沉寂已久的死水上突然出现了一簇焰火,那暗光已然在他瞳孔深处栖息了下来。

直到最后一丝力量印刻到弦一体内的时候,那块残破岩石应声碎裂。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在弦一地每一寸筋脉之中。

此刻的弦一才算是真正意义上承接了引导。

即使没有任何人提点转告,但他的心中却已经有了清晰的概念和答案——

“呼……”

覆盖着半个身躯的图腾若隐若现,弦一轻抬了一下左手。

手心上燃起一抹炙热的烈焰。

弦一盯着手心上这团玄妙的力量,一个陌生的词汇脱口而出:

“余火。”

……

地下洞穴里,弦一在仔细认真地感知着他刚刚获取的这一股力量的神奇之处。

而同一时间,地面上祈恩城的每一座城门都已经由身披铠甲的守城军严防死守。

城头之上燃起刺眼灯火,甚至每个方位都架起了高射弩。

城中的百姓噤若寒蝉,就守城军的这副架势,要说是东部沼泽里的邪魔攻杀过来了他们也不会有丝毫地怀疑。

原先所有聚集在赐福殿周围的人都被疏散了。

城道上看不见任何闲杂人等的身影,只有身披黑钢铠甲的士兵如同雕塑一样伫立在道路两侧。

而在城中心,也就是赐福殿区域。

那位守城军官,独臂的骑士此时坐在赐福殿前的台阶上。

相比于他麾下所有士兵的严阵以待,独臂骑士身上那一股子随性和懒散的态度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

“使徒大人,我已经为你清扫出一片足够宽敞的场地了,看在赐福殿的份上,动手的时候尽量收着点,这座老城可经不起您折腾。”

独臂骑士话语中丝毫不吝啬尊称用词,但语气上却没有一丁点儿的尊敬态度。

而那位来自裁决殿的使徒,在赐福殿堂中行毕礼节之后,杵着拐杖缓缓踏过独臂骑士坐着的那排台阶,过程中没有多看骑士一眼。

骑士的满不在乎,使徒的高高在上。

赐福殿台阶下的这俩人,就是如今天下的缩影。

骑士效忠于王,而使徒信奉律法,这二者看起来并无区别,但他们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隔阂,无人敢加以揣摩推测。

独臂骑士摊了摊自己唯一的一只左手:

“既然已经确定罪人就在池中,您老人家还在等什么……”

此时,一直佝偻着身子的绿袍回过身,用它那泛着青蓝色光的一只眼瞳看向独臂骑士:

“罪池是用来洗刷尔等凡人罪孽的。”

“所以您是怕被池水弄脏了衣裳,是这个意思是吧?”独臂骑士微微一笑。

“哼……”

绿袍没有浪费口舌回应什么,只能听到一声带着不屑意味的鼻息。

他径直朝着赐福殿后方的罪池方向走去。

而独臂骑士却懒得当跟班了,他的屁股就没打算从台阶上挪开。

像他这样的边关守城人,多多少少都会染上一些边境的懒散粗犷的毛病,对于凡人心中那至高无上的律法以及使徒,其实并没有心存过多的敬意。

不过,像今天这样,裁决殿的使徒亲自到罪池边堵人的事情,骑士是闻所未闻的。

他其实也很好奇。

毕竟罪池本就是王留给世间罪人的第二次机会,而使徒堵门则代表着,他们不打算给罪人第二次机会了。

独臂骑士轻抚着自己腰间的长剑,口中淡淡呢喃道:

“这到底是哪来的一尊大神,能受得起这种规格的待遇?”

……

此时的罪池入口不断涌出浓雾,这些雾气原本只会沉淀在池子深处,如今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全部顺着台阶反涌了出来,给地表铺上了一层雾。

浓雾之中。

叩……

叩…

叩。

绿袍拐杖触地的声音不断重复。

在缓步走到迷雾深处之后,他提起拐杖,用更加强的力量猛跺向地面。

叩!

拐杖尖端与地面接触的位置开始卷起一股旋风。

并且这股风的龙卷之势愈演愈烈,将弥漫在地表的所有雾气全部卷了进去,化作地面上的流水。

雾气被一扫而空之后,绿袍的视野内出现了一个赤裸着上半部身躯的陌生男人。

昏暗的城中心,男人站在罪池入口处。

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脸上,看不清面容。

腰间缠着铁链,铁链的末端连接着黑色弯钩。

斧凿刀刻般的肢体肌肉上覆盖了一层形态难以名状的图腾,遍布了整个左半部分身躯。

不过最显眼的是胸口上那两道交错的裂痕。

……

绿袍的兜帽之下传出他那嘶哑的嗓音:

“仁慈的吾王给予了所有罪人第二次机会,但,杀害赐福使徒的罪名除外。”

说话间,斗篷之下探出一只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轻点了数下。

每一次轻击,都在空气中留下了一圈淡淡的涟漪,以及一枚青色的简略符文,符文在短暂几秒钟的停滞之后开始疯狂旋转。

眨眼间一股强大如洪流山崩般的狂野力量就在绿袍的身前凝聚了起来!

脚下地面上的水迹瞬息之间就被抽干蒸发,甚至于整座城的气压都出现了强烈波动。

“吾,以裁决殿的名义,对汝施以刑罚——碎体。”

绿袍斗篷被狂风卷动,但他那佝偻的身影却始终稳如泰山。

而就在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几个符文凝聚出来的这一股裁决之力涌向了前方驻足而立的弦一。

嘭!!!!

恐怖的渗透力在祈恩城内凿开了一道百多米长的沟壑,像是一柄巨人的长枪一样斜插入地面。

一瞬间飞沙走石,连同周边无数的建筑倾倒,打扮座祈恩城被沙尘掩盖住。

而做完这一切的绿袍人只是淡淡地转过身,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身后的那片废墟:

“杀害使徒罪无可恕,你哪怕把这座小破城屠了,说不定罪池都会给你留条活路。”

言语之中没有携带丝毫情绪。

不难看出来,无论是祈恩城还是城外那些村寨中的遗民,在律法和王的眼中,他们的死活的确无关紧要,这一点和铁匠老头自杀前所说的话如出一辙。

……

也许在外人看来,绿袍的这一击代表着的是裁决殿的权威,他的雷霆手段以及出手之前的威严训斥,像是身为使徒在执法时必要的仪式化举措。

但实则也只有绿袍自己心里清楚,杀一个罪人,连带着毁掉半座城池并碾死上百无辜生命,纯粹只是为了发泄自己被安排到边境做事的不满而已。

使徒的愤懑,由几百条人命进行买单,是合情合理的。

至少这雷霆一击横扫出去之后,绿袍的心情舒畅很多了。

既然心情恢复了一下,那也是时候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了吧……

“叮铃铃……”

一连串铁链摩擦的声响徒然间将绿袍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但他还没来得及回过身,那清脆的铁链声音就被极致刺耳的破空声取代。

锵!

是一只黑色的金属弯钩,从他视野盲区的侧后方狂甩而来!

绿袍的暗青色瞳孔微缩。

他的拐杖上泛起一团金色光,直接反手一甩弹开了铁钩。

然而,让他心惊的并非是铁钩的偷袭,而是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此前的碎体一击没能收割掉名罪人的性命。

这怎么可能……

……

可当他看到了那个身负图腾、鬼魅一般朝着自己急速逼近而来的影子的时候,绿袍只能选择先将心头的不解和惊愕甩到一旁。

因为那影子此刻散发出来的蓬勃生命波动以及恐怖的杀意太过于刺眼了。

而且他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瞬之间就已经逼近到自己跟前!

砰!

砰!

弦一近身之后干脆利落就是两拳,劈头盖脸轰向绿袍那略显单薄的身躯。

并且后脚跟一提,将落地的锁链重新掀起,铁钩越过头顶重新回到自己手中,自上而下钉向绿袍的天灵盖!

……

这便是所谓的余火境界状态下的弦一。

但他无暇感受这种无比雄浑且奇特的力量,眼下唯一的任务,就是快快结果掉这名裁决殿派来的使徒。

有一件事情火光引导没有说错。

弦一纯粹倚靠肉体的蛮力可以碾杀灰袍使徒,但在对上绿袍级别的使徒的时候,就难以奏效了。

因为他这前后两拳以及铁钩的重击,都没能够重创绿袍。

对方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弦一视野内,下一瞬缓缓从十几米外的空气中走出。

“嗖嗖!”

两枚金色弯刀从绿袍指尖甩出。

它们的速度比弦一纯粹肢体力量甩出的铁钩要快上无数倍。

两枚叶子一样的弯刀本应该直接将弦一的肢体斩断的。

可是当它们砍在弦一肩膀上的时候,却只是蹭出了一丝丝气流,而后在他后方的地面上印出两道龟裂的痕迹。

弦一毫发无损。

他很平静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而后重新将目光转向那绿袍人。

此时,对方因为仓皇逃窜,一直盖在头顶的那个兜帽已经被掀开。

而裸露出来的是一颗奇丑无比的头颅,面容消瘦、皮肤枯黄,头皮上仅剩的几缕苍白发丝仿佛随便扯一扯就会完全脱落下来。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绿袍人只有左眼眶内有一只青色的眼瞳,右眼眶内是一片空洞。

不过,作为高高在上的裁决使徒,他此时已经完全丧失了平日中那一份优雅和淡然。

绿袍眼眶中那种复杂的眼神,弦一并不陌生,不久之前他在另外两个灰袍使徒的脸上也曾看到过。

“绝无可能……你是怎么躲开的!”

就像是维持了一生的信仰在一瞬间被颠覆了一样,他所认为的至高无上的来自于律法的力量,对一个不被授予赐福的人起不到丝毫作用!

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些许的颤抖了。

但弦一的回答方式是重新甩起铁链以及弯钩。

……

嘭!

在确认了即使是绿袍使徒的秘术也无法对自己造成丝毫实质性伤害之后,弦一更加放开了手脚,动作无比凶悍。

也许是信念的崩塌,让绿袍一瞬间丧失了原先对敌的那份谨慎,居然妄图以近身肉搏的方式与弦一对抗。

其结果就是短短几个回合下来,绿袍人皮开肉绽,半跪在地上吐血。

……

而弦一也并非毫发无损。

他发现,纯粹的律法力量并不足以伤到自己,反而是拳脚物理伤害能让自己流血。

要是按这种思维来看的话,貌似绿袍人反而选对了作战思路?

弦一抬手抹去了自己眉角的血迹,拎起铁链继续走向那濒临崩溃的绿袍人,他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划开对方的咽喉。

但就在这时候,绿袍周身开始泛起丝丝柳絮般的光束,无尽的金光将他整个身躯笼罩了起来。

连带着,他那干瘪佝偻的身躯重新焕发了新生,血肉不断在皮肤下生长扩张。

甚至,整个人的骨架都在蠕动着放大起来。

短短几个呼吸,原本那个濒死的绿袍人的身躯已经撑破斗篷,体格变得比弦一还要高出一倍大小……

……

“这……二阶段了?”

弦一皱着眉头,说了一句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台词。

即使隔着老远,他也能够感应到那副宛如小巨人的身躯内滚动着的浑厚生命力。

这一瞬弦一总算是响起了此前火光引导说过的“救赎”。

律法会在绿袍使徒濒死的时候降下救赎,让使徒重获新生……

这便是它此前断言弦一的力量远远不可能斩杀绿袍使徒的原因。

……

“确实不大可能。”

弦一看了一眼前方那庞大的身躯。

又看了一眼手中拎着的铁钩。

随即丢下了铁钩和锁链。

不过他并未后退半步。

因为随着此前阶段的战斗,那股在他体内翻滚已久的雄浑力量已经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压缩。

现在,是时候检验所谓的余火境界到底是怎样一种力量了。

弦一体表那些图腾泛起了与地下洞穴那块岩石一模一样的红色暗光,滚动的焰浪瞬间覆盖住了他整个肢体。

“来碰一碰。”

他嘴角淡淡吐出了这四个字,之后便像是猎豹一样扑向了绿袍人所在的位置!!!

短暂的几秒寂静之后……

咣!!!

刺眼的火光笼罩了整座祈恩城心。

城中的人凭借着这一瞬刺眼的光芒甚至看清了夜间天宇的云朵。

……

一直到火光掩去。

罪池入口这片区域的地表已经彻底崩碎。

而弦一,就躺在废墟之中,不断地喘着粗气。

此时,他肢体的每一根血管都还在不受控制地蠕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一样。

至于那承接了救赎之力的绿袍人,则已经完全消散了,或者说,此时祈恩城内的每一口空气里,都有他的碎片存在。

……

噤若寒蝉的祈恩城内,只有那名独臂的守城骑士敢靠近废墟。

他扛着脱鞘的长剑缓缓走到弦一跟前。

看着地上这个年轻男人的面孔,独臂骑士晃了晃手中的剑:

“你知道,我这一剑捅下去,或许明天我就能跻身离界的最高层骑士团了。”

……

受伤躺地的弦一在看清了独臂骑士的面容之后却是咧嘴一笑:

“嗤……”

在无人围观的情况下,骑士同样笑出了声,随即丢开了长剑,伸手一把拉起了弦一,搀扶着他离开了这片混乱的战场。

“当年你肯定想不到,有朝一日得由我来救你的命吧。”

骑士怪笑着。

……

他就是当年那个由弦一押送到罪池,并且最后成功清洗了罪名重获自由的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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