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一抹俯身地上的黑影缓慢的爬行。
“王爷,还有一个活口。”赵干双目盯着远处蠕动的躯体,边说边搭起箭粗声粗气的道。
赵干虽说上了些年纪,眼力劲却极好,夜里偷袭逃命的事做多了,总比旁的人更细心留意。
“无碍,给他一匹马,让他回去报信。”孟玄堇收起莫名的寂寥冷清之意,恢复了惯有的面无表情。
赵老头睁着圆眼不解看了看孟玄堇,又看了看地上的人,突然张大嘴巴开怀大笑。
“赵铭,赶紧送马上去。”赵老头像吃了长笑丸,嘴里漏风的吩咐边上的副将,粗糙的又响亮的老汉式笑声飘散空中。
圣物倒戈相向,璃国不弃一兵一卒便将安丘七万兵将葬身火海箭潮之下,其间种种,总要有一个生还的人,描绘一下当时境况如何如何,才好叫安丘弄得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人,越是心慌就越容易出错,而你死我活的战场上,最容不得出错。
永嘉城中,退守的驻兵六万,孟玄堇让赵老头回城调四万兵士,极其粮草,赴安边境汇合。
眼下他先领此处兵马赶去蝉阳、共州、及马洛三处被攻陷的城池。
安丘之前得利,一胜再胜,喜昏了头脑。三处城中留驻兵马共一万,收回来不会费多少事,赵老头便不参与,只需回去涨涨士气,尾随跟去安丘边关支援即可。
永嘉城内,孟尘越得到消息,站在阁台上一阵欢笑,笑着笑着便又扶着墙边低声啜泣,这些日子他吓得不轻,既愤恨又耻辱,心中积了不少怨气。
盛京到南疆边境,须得一月多,他少睡多行只用了一月时间,就为了清敌出境,替自己也为胡氏一族争口气,扬名声。
却不想,那挣来的十余日,竟是用来节节败退的。
他昨个还暗暗发誓,倘若一天,他能带着一万亲兵入安丘,定要杀人屠城。
没曾想,时机来得如此快,若是孟玄堇的话,能直捣安丘首城。
苏元妜日日倚靠窗前,盯着园中大片白菊就能坐上一整日。
过去了五六日,一直有捷报传来。
白花越开越旺,元妜坐不住了,嘱人将院中菊花连根拔起扔了。
人家不过是时节花开,可孟玄堇还在战场上,她便没来由的怕邪乎,怕不吉利。
如歌日日在佛堂静跪祈祷,不记时日。
有一天,来信说,安丘攻陷了大半。
如歌几乎是蹦着来寻元妜的:“安丘已得一半,元妜我们一同去寻玄堇。”
苏元妜抬起头,像茫然的看着哪,双眼却没落着实处,并不觉得如歌的这两句话应该有什么关联。
“他若是颠覆了安丘便会回来,我们寻他做甚?”元妜木然的问到,既然孟玄堇会回来,她们去安丘完全就是吃饱撑着的行径。
并且,到今日她也不明白,孟玄堇带她来永嘉的意图,顺便带个拖油瓶?
如歌微微一愣,表情黯然了些,搬了个圆墩子坐到元妜身边。
元妜继续劝解道:“姐姐你想想看,安丘到此处要多久,这信已经是许多日前的了,如今王爷没准已经拿下安丘,正往回赶,我们此时去若是再挑错了路,没准恰巧错过便是更麻烦了。”
如歌微微一笑,意外转折的问道:“你知道为什么玄堇去哪我就去哪吗?”
“……”这倒是,之前就在北疆遇见她的。
“难道,不是因为他是你亲弟弟?”
如歌抿着嘴,笑意盎然,轻声道:“替他收尸,若是哪次他死了,也好替他收尸,堆坟造墓好歹也有名有姓有尸骨。”
苏元妜表面平淡无波,心头却微微一颤,如歌眼角眉梢盎然的笑意也掩盖不住话中的清凉凄清。
不由得也要热泪盈眶起来,可如今去只怕路上乱得很,她低头咬咬牙,只当救命之恩不能忘。
至安丘一处镇上,苏元妜站在地上半步不能动弹,眼中满是惊恐,如歌虽无惊恐,却也是十分诧异。
一路长街,摊店依旧,地上竹筐里各种菜已然腐烂风干,或者半干未干,犹如浓稠的青绿色鼻涕,化作一滩粘溶在一起,分不清它彼时是何种样式。
肉摊上的肉更是腐烂生蛆,一个个白白的虫子四处滚落蠕动。
整个镇上散发着一阵阵不短片的浓烈恶臭。
干干白白的石板上,扑洒着朱褐色的血迹,一簇,三簇,几簇,无数……
像丧尸涤荡过的城楼,倒下的旗杆,大街上的死人,石阶上的死人,河道里的死人,干处的风干,水中的鼓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整个镇上竟不见一个活人,都是泯灭的消亡与罪孽。
这何曾像是人做的事,可那跌落的刀头,和胸口的利箭,都是证据。
直到常嬷嬷扶着车轱辘吐了起来,元妜才回过神来。
“回去,回过头去,走官道上。”她厉声叫到,心头存有万分恐惧。
如歌上过战场,见过人叠人的,也血染河水红的景象。
她虽无吓,却也惊心,战场上刀兵相见本就是奔着你死我活的目地,可如此屠杀百姓实在恶毒。
回了原道上,常嬷嬷依旧不停的吐着,几乎要将黄疸吐出来。连续半日,如歌实在看不下去,伸手一掌拍晕了。
元妜叹了口气,浅浅道“就该早点将她打晕。”
“没想到。”如歌扁扁嘴,将常嬷嬷扶着侧身靠在车内。
“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如歌皱着眉头,一张精致的容颜挤做了一团,盯翠帘子沉思着。
“不会是王爷做的吧?”元妜死死看着如歌,谁的弟弟谁了解,她想从如歌脸色看出种可能来。
她希望不是,她怕真的是。
“不是。”如歌说得笃定,毫不犹豫,玄堇生性冷淡凉薄,却是有底线的。
“或是他手下的人?”
“不会,赵干那老头瞧着粗鲁豪放,为人从来正正经经,是个识得大义的家伙,也断不会容手头的人做出这等事来。”
说完,如歌眉毛拧得更深了,往后安丘会盖上大璃的名字,虽说只是个小小边陲战败国,却也不该随意加害。
愿君似水我似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