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拴在断尘崖的大石上,司辰领一车子人下崖,入谷口。
在谷口晾晒荷叶的秦怜心热乎乎邀一行人还家,瓜果肉饼摆满一桌。
秦怜心说无木病卧在床,谷中全是病气。新客来临,秦怜心挂上几盏红灯笼,说要迎喜。
绝尘谷可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司辰你呀,大半年才回来!咦?小西没回?”秦怜心接过司辰递来的陈鱼小娃娃问道,“你的孩子?”
司辰惊得一口水差点呛出来,咳了咳道:“棠西的孩子。”
秦怜心吓得跳脚:“哪能啊!正月里她还在呢,哪能这么快有这么大个孩子!”
“孩子送秦姨了!”司辰很是大方。
无叶已搬去和无木住一起,她原先的屋子空出来。公输爷孙俩随赵忠看过无叶的屋子,很是满意,当即决定留在谷中长住。
秦战和秦御挂心担忧病重的师父,都有些闷闷的,又因想念竹笛,每每颓丧张口欲学古人吟诗,幸好他俩不会吟诗。
赵忠见到寒野原,竟一下子没认出来,听野原喊他一声忠叔,他才半信半疑的和野原相认。
十余年前傻愣愣的寒野原如今已是满脸英气。
燕二指指自个:“那我住哪儿?”
“你和野原先去司辰那儿挤挤。”秦怜心笑道。
秦怜心笑嘻嘻给陈鱼喂羊奶,陈鱼可算遇上这么一个当他是需要爱护的小娃娃的人了,秦怜心赞叹陈鱼可爱的容颜,心想:模样这样好看,长大了定能招惹很多女孩子喜欢,不愁找不着娘子了。一想到娶亲这茬,秦怜心瞧向她那俩不省心的儿子,眉毛眼睛浑皱在一起。
“没有别的木屋了么?我想在这儿定居。”燕二拍拍胸脯,很是壮烈。
外头有燕二最爱的佳肴舞乐、繁华鲜妍,他却突然转了性子想长留于绝尘谷。
寒野原推燕二一把:“你不是还有个兄长?回你兄长那儿去,秦姨不缺儿子,没工夫照顾你吃穿。”
燕二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看起来像是值得信赖、靠得住的人吗?”
野原摇摇头,司辰也跟着摇头。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我们家燕大,比我还不靠谱,我去找他?回头他还不得把我给卖了!”燕二苦恼。
“你想住下,住下就是了,热闹些。”秦怜心发话,忍不住歪着头凑到燕二跟前,问出一句至关重要的话,“成亲了么?”
“还没呢。”燕二如实相告。
秦怜心苦劝:“赶紧娶亲”
秦怜心话没说完呢,秦战和秦御连忙架起燕二:“兄弟,我跟你讲,那什么,有个好玩的东西,我带你去!”
公输梧好奇好玩的东西是什么,急忙跟出去。
赵忠陪公输樗饮酒,老爷子嗜酒如命,他无比珍惜地将黄酒倒进碗中,轻轻和赵忠碰碗,再一饮而尽,一滴不浪费。
秦战和秦御带燕二和公输看鸡,鬼扯些戴鸡冠的公鸡是只神鸡的胡话。
燕二是什么人!他什么胡说八道的话没说过、什么耸人听闻的故事没编排过,他面露虚伪的尴尬,提出想去集市上采买些常用物。
“我也要去看看。”公输梧举起手肘。
“我们带你们去最近的坊间,不远,走个半日便到了。”秦战踊跃道。
“半日?”燕二惊讶,他自小住在繁华的汴梁,哪里想过买点东西要走这么老远。
燕二他们出谷后,司辰上山去看无木,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无叶叉着腰在门前等,见司辰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凶巴巴道:“你师父还没死呢!”
司辰怕无叶对他下手,离她有十步远,扯出一个笑容道:“师娘!”
“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有生之年还能听你喊我一声师娘,我的耳朵在笑,听见没?”无叶的心情看起来极好,“在外头遇着麻烦事了?耽搁这么久才回!棠西呢?她还在下面?”
“她没回。”司辰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
“跟我出谷的时候,她总吵吵要回来,吵得烦死了,怎么如今你都回来了,她倒不回来?老实告诉我,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没事,好着呢。”司辰望进屋内,“师父还好?”
无叶拍拍衣裳上不存在的灰,让了让路,催促道:“他挺好的,就是快死了,你快进去瞧瞧他。”
司辰拖着沉重的脚步,迈进屋,在回廊中央的池子边便听见无木粗重的呼吸声。司辰轻轻推开无木的房门,停在门口喊:“师父。”
“过来。”无木道。
司辰坐在无木床畔,瞧着他在半年时光里苍老了二十年的师父。
“还能见到你,是好事。”无木沙哑道。
“徒儿不孝。”司辰的声音哽咽,“不曾侍奉你一日。”
“去你的,我要你侍奉?你师娘在这,用得着你碍手碍脚的?”无木的声音抬高了些。
司辰垂下沉重的头,像个犯错误的小孩。
“小西不来看看我?”无木问道。
“她没回来。”司辰回道。
“发生了什么事?”无木质问。
司辰看进无木的眼睛:“她害了我爹娘。”
“你查出来的?”
“不,是她想起来了,亲口说的。”司辰拧干盆中的帕子,给无木擦脸。
过了良久,无木“嗯”一声,睁大了眼睛道:“你相信她会害你爹娘?她是什么样人,你不该比我清楚?”
“我自然信她,可”
“徒儿,你没那么信她,你信她便不会在即将面对真相的时候带她逃回来,若你果真信她,就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个一清二楚!”
司辰怔了怔,笃定点头道:“好!”
“看你平平安安长这么大,也算对你九泉之下的父母有个交代。”无木只剩一副骨头了,他动了动脸上那层皱巴巴的皮,“师父再没什么可教你的,从今往后,遇事万不可侥幸,须得勇往直前,师父不求你名扬江湖,只望你足够强大,强大到给自己自由,强大到不必失去所珍重的人,还有替为师照顾好你师娘,我和她纠葛一生,没让她过过一天顺遂日子,是为师的错。”
司辰揩去无木脸上的泪花,郑重道:“好!”
“我本活不过三月的,可她说亲手给我做了件衣裳,是夏天穿的,我便偷偷给自己用了续命丹。”无木笑得惨淡,“夏天过后,可再没什么借口了,临了了,只觉对不住她。”
司辰的鼻头酸酸的。
“我不希望你和小西也”无木止住话音,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多说无益,无木知道,其实他的徒弟都明白,他的徒弟只是还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