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人间又中秋。
贺兰山下的都城夜放满城璀璨烟花。
疾雷飞空,惊星彩散,繁星如雨,旋作雨声淅沥落下,如花千树。
都城阶前、长街石桥,站满了人,人们赞叹烟火美丽,皆仰头沉醉于天地旖旎,荣华星火临照欢颜。
便是人间团圆好时节,也常有清冷孤寂客行人。
庭司辰栖于屋脊兽檐,恍恍然觉身处迷途幻境,他觉得烟花不美,烟花没有棠西的“火树银花粉”美。
浩浩长风,明月向西悠悠走,它要到哪里去?是否天外别有人间?若寻访而去,可能得见故人?
这几日,司辰暗暗在康虞的宫殿翻来覆去也找不见棠西。失魂落魄的司辰拿眼往檐下一瞥,瞥见独自于庭院看烟花的康虞。
司辰翻身下檐,落于康虞身后,无声静立。
康虞头也不回地道:“在殿内找了几日,可有所获?”
司辰不吭声。
康虞残忍道:“你想找的人,已不存于世了。”
犹如寒潭水淋漫司辰的心,他猛吸一口气道:“是你害死了她!”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没能耐左右人之生死,不过是应天命罢了!”康虞笑道。
司辰拔出木剑,冷眼盯逼康虞的背影,落寞道:“今日一决生死,全由天命。”
康虞缓缓转过轮椅,与司辰对视,甩了甩裙摆,叹口气,向司辰勾了勾手。
司辰左手持剑,右手握爪,双脚画八卦攻向康虞。
康虞自椅座腾立而起,使出一套“魅影功”,身法极妙,飘忽的身形神出鬼没,一会儿落于轮椅座上,一会儿又闪身不见,影像万千,轮椅由她操纵得天旋地转,将司辰晃得眼花缭乱。
司辰左手挥浩朗剑气,右手展阴鸷邪道,他是一个人,又像是两个人,心随影动,目力苍劲,掌握时机一把攥住旋身腾空的康虞的脚腕
康虞自打被云儿压过一次脚腕后,便对脚腕这处十分敏感,她倾转身躯,想奋力挣脱,却挣脱不掉。
司辰右手握爪攀上,掐住康虞膝骨,使劲一捏,直接将康虞的膝骨捏碎了。
才失去一条腿的康虞,眼下又废去一条,她从此丧失了站立和行走的能力。
康虞怒了,发丝张飞,嘴唇乌青,满身杀气,她戚戚一笑,笑声直抵司辰心坎,引得司辰一阵战栗。
紧接着,一股异香送入司辰鼻腔,司辰下意识的将手劲稍稍一松,康虞立即坠落在地。
烟花消寂,乌云蔽圆月,天地间笼罩一团挥之不去的蒙昧昏朦。
人们于暗暝中瞬间沉沦
“呵呵你自己弄丢了她,反倒来找我?是我杀的她吗?不是我!她狠下心自尽,还不是被你逼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令她最伤心之事是什么!为何你不在她身边?为何偏偏要等到她死了你来找我,无非是想给自己撇清,想把所有的罪过强加在我身上,欲加之罪罢了,你自己呢?你不该死吗?”康虞捏住疼痛无比的膝盖,张狂笑道。
康虞的话音在司辰脑中打滚,滚得凶猛猖獗。
司辰想起和棠西于桃花林里分别那时,像是昨日发生的事,可昨日的人去了何处?
棠西是否仍在桃花林中站着?她是否仍久久站在桃花林中目送马车离她而去
司辰质问自己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棠西丢下?
棠西最恨自己,恨自己害死了庭誉他们,她厌恶自己,一个连自己都厌恶自己的人,是已落入谷底的人。
司辰深深埋怨自己爹娘的死因不清不楚,当棠西跟自己说是她害的爹娘,为什么最先想到的不是和她一起去查明真相?若果真是棠西害的,她若要偿命
司辰再度想到死胡同里,走不出去,脑袋发涨,涨得生疼。
康虞一阵嘲笑:“常听人说最难得的是珍惜二字,我见了你,才明白人们为何要这样说,说得实是再确切不过。瞧瞧你!总在弄丢了棠西之后再急急忙忙找她,总在无形中伤害了她之后才来追悔莫及。我告诉你,晚了!太晚了!世上最无情的是时间,错过了、弄丢了,就再也不会有了。你以为她永远会在那等你吗?她早就走了!”
司辰强打起精神,他知道此刻所感受到的一切全是因为康虞的迷魂术。司辰咬咬牙,大力举起剑,欲朝康虞砍去,却在下一刻忽然不由自主的定格不动,一柄剑怎么也砍不下去了。
“你对她一无所知。”康虞斩钉截铁道,“你想像不出她究竟经历过什么,你自以为待她好,实则自私的要命!你肯定觉得,待一个人好就是为她做她任何喜欢的事,但你有想过她为何喜欢一件事物、又为何不喜欢一件事物吗?其实无论你如何待她好,都不过是为了你自己!”
司辰满脸痛苦,他明知道棠西的心已沉入谷底,得知是自己害死了庭誉他们的她该有多难受!纵使棠西害怕回绝尘谷,根本不意味着她不想回,司辰怨恨自己以“棠西不想”为理由抛弃了她,扔她独自一人与她对自己的厌恶纠缠。
司辰好想逃离一点,却在自己的脑海里撞来撞去,怎么也逃不开。
司辰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记恨庭誉的仇人将无辜的他打了个半死,一身武艺的庭誉蹲在仇人门口絮絮叨叨讲道理,庭誉告诫他的仇人凡事尽可大度些,跟他的仇人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口干舌燥的庭誉苦口婆心劝道:“我们俩的恩怨早该了了,你瞧你如今抓了我儿子,回头我再抓了你女儿,我的儿子和你的女儿又犯有什么过错?何苦来遭受这番罪?孩子因爹娘遭罪,多不幸!我不该断令尊兵器,我有罪!可我怎么知道令尊性子如此威武刚烈?我不过是在比武时拗断他剑,他硬要相信那套折人兵器如折人头的鬼话!我能成心害令尊吗?但凡我能早先得知,断不会我并非成心害死令尊,可你却是成心害我儿子。若我老子爹还在,你折我爹兵器才是对等,谁让我老子爹赶那么早走要不这样,你将你女儿许给我儿子,回头生个大胖小子给你?你女儿生的,没准是令尊的投胎转世,你说对不”
庭誉和棠棣一生快意潇洒,性情何等纯粹,司辰惭愧,做儿子的竟及不上爹娘半分!
康虞眼梢上挑:“你以为她为什么要死?但凡对这世间还存有一点点留恋谁会自寻死路?”
康虞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淡淡的,却直击司辰心底最后一层防线。
棠西选择死去,她没想为任何人活着,她毫不留恋地走了。
司辰蹲在地上,头疼欲裂。康虞趁机狠狠当胸拍司辰一掌,司辰被康虞的掌力推出很远,呕出一口鲜血。
康虞爬向轮椅,用双臂支撑身体坐上轮椅。康虞转动轮椅经过半跪在地的司辰,直到殿门口,她拉开殿门,立即有侍卫跑来。
“把那个人拖进地牢。”康虞点指司辰道。
“是!”侍卫指派另外两人去拖司辰,犹豫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康虞的脸毫无血色,满脸因疼痛而显露出苍白,她笑了笑道:“没事,我要去茂藏府,推我去。”
“这么晚了,您还要去?”
康虞睨了眼有些得寸进尺的侍卫,冷冷道:“话太多,要么割舌头,要么吞哑药,选一样。”
侍卫扑通跪倒在地,不敢求情,哑就哑了吧,哑了总比没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