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瞪瞪的棠西趿拉两只鞋靴,走一步扶一步,循沿院墙,直达马房。
嚼夜草的马儿一丝不苟嚼夜草,棠西弯腰凑近,一匹一匹辨认马脸,发觉一匹都不认得。
“奇怪。”棠西嘀咕道。
司辰亦步亦趋踩棠西的步子,确认道:“你找马车?”
“对呀。”
“马车让普桑卖了。”
“那马车上的东西呢?”棠西显得尤为惊讶。
“普桑房中。”
“噢!”棠西捶了下肚皮,“你给我消停点!”
“你的肚子里有什么?”司辰不解。
“神女姐姐说有一只虫子,说是一条蛊虫,须得养着它。”棠西不以为意地道。
“她给你下蛊?”司辰的语气几乎是担惊受怕的。
“她为了救我的命。”棠西为康虞辩解道。
司辰有些慌乱:“你没想过把虫子取出来?”
棠西撇撇嘴:“我也烦这条虫,可我取不出来呀。”
司辰简直惧怕康虞,她给棠西种蛊,居然还老老实实告诉棠西,可见她真是把棠西的性情摸了个透、也把一切考虑得极为周到。司辰对康虞的惧怕之余还有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棠西忘记了过去的种种,康虞选择对棠西如实相告,不欺瞒她,也就没留给旁人揭发的余地,棠西便不可能因为康虞给她下蛊这件事而背离康虞。
棠西悄么么溜进普桑的房间,钻入一堆行李间东翻西倒。
床上的普桑翻了个身,犀利眯开眼,瞧见来人是棠西,也就没管,仍睡他的去了。
棠西抽出一只精细小铁箱子,用拴在铁箱上的钥匙旋开锁。
小铁箱里头盛满了玄冰,一小块一小块新鲜的生鹿肉点缀碎冰间。
棠西拎起一块鹿肉,闭上双眼生咽了下去。
锁好铁箱后,棠西坐在地上等了良久,才感到肚中的虫子总算不咬她了,方安心打算回房继续睡。
司辰愣愣地又紧随棠西回房,仍坐回他的凳子上。
棠西考虑了一下道:“要不你和我到床上挤挤?”
“好啊。”司辰一口答应。
棠西很是无所谓,无非是匀出半边床。
庭司辰才是真正的给自己找罪受,棠西在他身侧,他要怎么睡得着?可这样的罪受起来也是美滋滋的。
两人的呼吸交叠在一起,很有耳鬓厮磨之感。
天蒙蒙亮,普桑穿衣起身,亲自先到码头去勾当雇船事宜,在返还“同福客栈”途中,撞见满身露气的小满。
“你做什么来?”普桑拦住小满问道。
小满吃了一惊,谄媚笑道:“没!去河边走了走。”
普桑露出凶目:“昨晚是怎么回事?”
小满故作姿态:“昨晚什么?”
“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你跟躲在房顶上的茂藏府的人打什么手势?他凭什么会听你的?”
“你看错了吧!茂藏府的人怎么会听我的!”小满死不承认。
“最好给我安分点,要不是看在你照顾六谷的份上……”
用完早饭后,一行人忙忙碌碌登上客船,弓身进了舱门。
棠西和庭司辰从船窗探出头,挥手与贾花樱和金珠儿拜别。
普桑是极能干的,他雇的是一艘形体宽大、稳稳当当的柚木船,船工们操作娴熟。船上还搭有其他客人,一口气数下来怕有半百人。
棠西和庭司辰并肩坐下。
棠西的对面坐了一伙丐帮的人,他们的头头是位女子,戴了宽斗笠,瞧不见真颜。丐帮的人们皆拿棍棒,独这名女子持剑。
庭司辰的对面坐了一位行脚僧人,僧人身上的衣裳比丐帮那伙人的还破。僧人的一颗脑袋锃光瓦亮,脸上却黏了好些黑乎乎的脏东西,看不出有多久没洗脸了。
普桑归置好行李,便屈起身子挤到棠西另一侧。
才藏好棠西那只铁皮小箱的小满出现在舱门口,见普桑抢先占了他的位子,脸色“刷”一下就变了,满脸不悦棠西两边都坐了人,他该坐哪儿?
茂藏大人还生小满的气,小满不便过去他那,就干脆挤进了那伙丐帮人间。
丐帮那伙人嗓门老大,朝他们隔壁的僧人吼道:“和尚!要到饭没有?下一个码头停一刻钟,你再不去要些吃食,可要整整饿个两日啦!”
僧人转悠他两颗极大的眼珠,心平气和道:“贫僧是化缘,不叫要饭,要饭的是你们。”
“嘿!臭和尚还敢顶嘴!回头咱们吃饼,可不分你!”
棠西把自个手上的红菱糕递给和尚道:“师父吃这个吧。”
“贫僧不受嗟来之食。”僧人气定神闲道。
普桑惊讶地合不拢嘴,双手合十问道:“您不吃施舍的食物,那靠什么填饱肚子?”
“贫僧敬重佛祖,不是因为要靠这个填饱肚子,和尚愿许施主一件事。”
棠西摆手:“不必不必,我”
司辰握了下棠西的手臂,打断道:“师父之意,我们应了,待上岸后,自有要紧事麻烦您。”
和尚大喜,卸下架子,狼吞虎咽地开始吃棠西递来的食物。这个和尚不吃则已,吃起东西来倒像虎狼,棠西怕他噎着,连忙给他倒水。和尚风卷残云地将棠西递过来的红菱糕、桂花糕、菊花糖蒸粉糕及几小样鲜果吃了个一干二净,吃完了好似仍觉不过瘾,颓丧之气倒是去了大半。
司辰对这个和尚有些好奇,笑问道:“敢问师父,和尚化缘乃天经地义的事,师父为何不以为然?”
和尚笑得慈悲:“世人渡我,我以何渡世人?”
司辰想了想道:“世人先渡如来成佛,佛祖得道后渡世人,有何不可?”
和尚会心一笑:“施主推食食我,贫僧随后为施主办事,何处不同?”
茂藏大人乃虔心向佛之人,竖起耳朵听这一席话。
船行得极慢,停靠频繁,总之也是无聊,庭司辰随口与和尚攀扯,淡淡道:“师父若这样想,未免狭隘了些,俗世才遵从礼尚往来,师父乃出世之人,犯不着如此计较,一分来、一分往,彼此交易,算得上什么真意?”
“施主言之有理。”和尚先赞许了一番司辰的话,而后缓缓道,“施主拿当世之说与贫僧之行为相提并论,岂不促拖贫僧入世?何苦也?贫僧尚不知世,谈何出世?和尚若出世,仍要受世俗眼光的审度?施主口中所说的礼尚往来,乃施主所见的道,与贫僧有何干系?每人心中的道不同,或许施主是对的,可不一定总是对的,或许贫僧是错的,可于贫僧心中的道而言,却是对的。”
“受教了。”司辰行礼道。
棠西似懂非懂地看向司辰的侧脸。
和尚笑道:“贫僧无能渡世人,能渡一人便是贫僧此生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