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两日一夜,客船停靠扬州码头,不再继续航行。
庭司辰与大和尚道了别,待船上乘客散尽,方抱起棠西下船。
普桑忙着沉浸于自个千头万绪的心思中,行李一件也没拿,全丢给茂藏府兵,他独自闷声跟在司辰脚后。
普桑真是悔不当初,他后悔得不得了!他深深责备十余年前那个严厉狠心的自己,他指着自己谴责道:小西和云儿还是小女孩那会儿,我实在对她们下手太狠了!她们才那么点大别人家的师父也这么当的吗?怪不得教小西和云儿五年功夫,她俩却从未喊过我一声师父!她俩定是从未把我这么残忍的人看作过师父!欸!我当初怎么能狠下心拿鞭子抽她俩?我怎么能狠下心拿棍棒打她俩?我简直不是人!小小姑娘,苦练一身武艺有什么好?我犯不着逼着她俩习武呀!
苦闷的普桑没心思找下榻的旅舍,可怜的茂藏大人只好自己转进这家、转出那家做决定。
在船上嚼了两日的干粮,大伙儿都迫不及待地想吃上热乎乎的饭菜,纷纷等在还没上菜的餐桌上,有些跃跃欲试。
司辰小心翼翼将棠西安置于靠近落花格窗的位置。
“普桑,你怎么了?怪怪的!”棠西开口问道。
普桑用他那双大手捂住他那张大脸,默不吭声。
棠西笑道:“我替你挡棍子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就给你挡了这一身子?可见,我不是有心的,完全是不由控制的,所以,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这样,我也怪不好意思的,说好了!下回你要再有危险,我绝对不插手!行吧?”
庭司辰让棠西逗笑了,普桑依旧瞪大他那双自责的铜铃牛眼。
一行人在扬州停留了大半月。
茂藏大人如鱼得水地混迹画舫、楼台,策马奔腾、花天酒地去了。
苦命的普桑只有奔波劳碌的命,他与早在扬州等候的章炎碰头,两人整日神秘兮兮地凑在一起商讨安排商队上西北的各项事宜。
棠西的双脚仍无法行走自如,普桑嘱章炎给她择了间小院落,她便每日闲闲散散地卧于院里头烟柳琼花间的藤椅上晒太阳。
小满偷偷摸摸爬上院墙来瞧过棠西三回,棠西都知道,但她没吭声走便走了吧!不走,大家都不好过。
庭司辰仍是每日卯时起床舞剑,待日头暖和了,便叫醒棠西,把她抱到院子里,等日头毒了些,又抱她到廊下坐着。
庭司辰跑遍十里长街,造访了扬州城所有名店,每天换着法给棠西捎带好吃的、好玩的总之花的是茂藏府的银子,总之茂藏府不差钱。
棠西整日枯坐,竟也不觉无趣。她听听鸟鸣,发发呆,等司辰回来了,便和司辰说说话。
每日午后,司辰给棠西念书,碰着棠西听不明白的词句了,司辰便细细讲给棠西听。
这日,兴头十足的茂藏大人踏入棠西的小院落,摩拳擦掌道:“好消息!我打听到,说魔域仙音楚游园来扬州了!扬州的盐商们筹银子设下筵席,还专门雇名匠打造了一艘画舫,如何?这番热闹瞧不瞧去?”
庭司辰笑道:“你还知道楚游园?”
“中原大地四处都能听到他的传闻,想不知道都难!”茂藏大人顿了顿道,“这位楚姑娘蛮有意思,她从不抛头露面,引得大家好奇不已!都道楚姑娘琴技奇绝,我倒想听听,怎么个奇绝法!不过呀,说楚姑娘琴艺好的远远没有那些说想见楚姑娘一面的人多!”
棠西笑道:“恐怕大家伙都因不知这位楚姑娘长什么模样,心里头痒痒的好奇想见她一面,想见的人多了,靠着这个名扬天下。依我看,没准她是个丑八怪,怕让人取笑她丑,坏了名声,才故意藏着掖着的。”
“管他的!今晚无论如何都要见识见识这位楚姑娘的真容!”茂藏大人兴致勃勃,“如何?你们两个去不去?”
司辰看棠西。
棠西点头道:“坐了这么些天,怪闷的,去凑凑热闹也好。”
茂藏大人立即往院外跑:“那我去赶紧准备准备!进筵席倒不难,可若要听到楚姑娘弹琴,须得上画舫,这可难了,我去找章炎!”
司辰注视茂藏大人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情不自禁道:“这茂藏大人今儿怎么如此热心?”
棠西耸耸肩:“谁知道呢!这个人,就知道吃喝玩乐,害普桑累死累活!神女姐姐让我盯着他干正事,有什么可盯的?难不成拿绳子绑了他?绑也绑不住呀!”
庭司辰笑道:“棠西,你从前可是认得楚游园的。”
“真的?她果真很丑吗?”
“不丑,等今晚我带你去见他,见了就知道了。”
霉了半月的棠西这好不容易要出趟门,普桑立马变成个操不完心的老娘,乐得替小西里外打点。
普桑托章炎为小西整来一辆木轮椅,还乐呵呵给小西和司辰捧来两套华丽的新衣裳。
棠西摊开普桑献上的衣裙道:“这颜色,是不是有点太艳了?裙摆层层叠叠的,多累赘呀!我真要穿这个吗?”
“我打听过了,赴宴的公子小姐们都穿这样式的。”普桑坚定道,而后又十分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实不相瞒,这两套是我从织造房抢来的。”
既是抢来的,棠西和司辰只好乖乖换上,否则误了普桑一番心意不是。
普桑背起手围着换好衣裳的小西和司辰细细打量转圈圈他抢来的这两套衣裳全是绣花红缎的,司辰和小西穿在身上,像极了新郎和新娘,普桑瞧着相当满意。
普桑多看了小西几眼,他先前从未见小西穿红衣,今日有幸得见,真觉她明艳动人,普桑忍不住笑嘻嘻地遥想:若是哪天小西成亲,一定要回凉州,给草原上所有的马匹戴上红缎子,花车头摆上最古老的牛角,用最鲜艳漂亮的鲜花装束,小西穿最洁白的袍子
“普桑,你这个,该不会是抢了人家的婚服吧?”司辰拉普桑回到现实。
普桑有些心虚:“怎么可能!我会这么没眼力见?我打听过了,城里的小姐公子都这么穿!”
棠西有些不敢相信普桑的话,但还是作罢,不反驳,毕竟她见司辰穿成这样甚是好看,舍不得让他脱下,便岔开话题道:“不如你和我们一块儿去?累了这么多天,正好耍耍。”
普桑摆手:“你俩去吧!我五大三粗的,去了也白搭,我哪听得懂琴?回头章炎问我琴好不好听,我还不知道怎么答!怪丢脸的!况且还有一大堆事要去办,没法子,天生就是给人当牛做马的命!你俩就你侬我侬地去,不必管我。”
“你跟章炎学贫了。”司辰打趣道,章炎他是知道的,那可是个口若悬河的人精。
正这当,茂藏大人边跑进院边喊道:“马车备好了!这就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