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司辰扛起地上大块头的普桑,跟在棠西身后朝回走。
天黑是一刹那间的事,似星辰陨落、如巨石沉沦,黑夜一口气吸走尘世间所有光芒,天黑了就像天灭了。
漆黑中,萤火粉沿长长的路闪闪发光,像无数只萤火虫提着它们的小灯笼附于丛草间。
“棠西。”走在后头的庭司辰唤了声。
棠西没回头,只顾朝前走:“怎么了?”
“别动。”
棠西瞪大眼珠,立即一动不动。
庭司辰跨前一步,抬上一只手朝棠西脑后摸索过去。
庭司辰的手极轻极轻,生怕触飞了棠西头发似的,他在棠西脑后的玉枕穴轻轻一按。
“啊!”棠西疼得喊出声。
“疼?”司辰的手如被烫着了似的收回。
“疼!夜里睡觉翻身,不留神压着,会疼醒。”棠西说得委委屈屈。
“你可知为何?”司辰咽了口口水。
棠西继续抬步走:“知道,神女姐姐说了,我的脑后插了一根针,不可取出来,一旦取出来,我就没命了。”
“她有没有说是什么针?”
“那倒没说!”棠西完全没把脑后有根针的事放心上。
庭司辰很想把迷魂术一事告知棠西,可告知她又有什么用?眼下没法子破解,她暂时还离不开康虞,告知她仅是白白平添她的心事、害她难受罢了。
野兽趁着夜色钻出洞穴觅食,山林间,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很是热闹。
棠西的身子烫得像在火上烤,热汗浸湿了里衣,贴在她肌肤上,凉风一吹,黏糊糊的,令她想念白龙潭的水,很是想站在瀑布下,痛痛快快洗个澡。
棠西提醒自己别去留意身后的司辰,强迫自己多想些其它杂七杂八的事,心内开始记挂起白龙潭边的两个弱女子,想到柳絮和贾花樱会不会害怕?她甚至都幻想出她们两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情景。
棠西不慎踩到了一个硬物,往脚下一看,是根白色骨头,再抬眼时,前方已立了一人,一位戴了铜面具的人。
周瑜背着手,迎对寒风,眼光锐利,似要穿透棠西那薄薄的身躯。
庭司辰放下普桑,扶他靠上树干,边立起身边开口道:“周堂主,你有何事?”
周瑜一滞,笑道:“你知道我是谁。”
“堂主的风姿,过目难忘。”庭司辰随口掰扯道,“不知堂主做什么要藏头露尾、不以真面目示人?”
“我隐姓埋名,只因不想引起事端,绝无要加害任何人的意思,此行唯愿请教棠姑娘一个问题。”
庭司辰冷笑道:“普桑就不是人?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普桑怕是早已让血蝙蝠咬得满身血窟窿,不知周堂主口中所说绝不加害任何人之话可是个玩笑?”
“他是敌国人。”周瑜理直气壮道,他并不以为对普桑下杀手有丝毫不妥之处。
棠西听周瑜此话,急火攻心,抬出掌便要打过去,庭司辰一把牵制住棠西手腕,拖住了她,面向周瑜道:“你要问什么,直问就是,如此见不得人的行径,岂是武林正道风范?”
庭司辰依依不舍地放开棠西那滚烫的手腕,心下翻江倒海,像是被棠西的温度感染了,一股燥热的气息喷薄出鼻腔。
周瑜身后,涌动着一丝诡谲阴狠的气息,杀意极浓,庭司辰拦住棠西,是防止她贸然上前出现不测。
棠西当然懂得司辰的意思,但她此刻浑身不爽,迫切想动用武力释放出一些难受。
周瑜顿了许久,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似乎还在考量此刻的时机是否最为恰当,看起来,他是在做一个令他无比期待又相当敬畏的决定。
周瑜叹了口气,知晓自己着实是有些等不下去了,他的心和他的身体都不容许他再等下去,他把斟酌过多遍的语句用一种颤抖的声音道出来:“我想知道云儿的下落,还请棠姑娘告知。”
棠西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庭司辰脱口而出道:“云儿死了,周堂主不知?”
“不可能!”周瑜震住,他完全不相信庭司辰口中的话。
司辰笃定道:“云儿是让康虞逼死的,死在战场上,此事,延州城满城将士皆亲眼所见,小满当时也在场,周堂主若不信,大可上西北打听打听。那日的情景,就如修罗地狱一般,棠西为了云儿切腹自尽,延州城的将士们为了救回她们俩,与敌军大战整整一夜,死伤无数,惨烈无比,所有亲临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周瑜随着司辰口中冷冽的话语慢慢失去控制,他感到自己颈上的脑袋已承载不住神志,心口濒临爆炸。
周瑜不敢相信,他为了见云儿最后一眼苟延残喘至今,想尽一切办法、甚至是不择手段地朝云儿靠近,如今等来的却是云儿已过世的消息。周瑜感到莫大的痛苦,茫然无措,最后一口精神气消散,站也站不稳,绵绵软软跪倒在地。
棠西心下一恸云儿死了?
骤然,一只漆黑大鸟俯冲直下,张牙咧嘴直奔庭司辰,大鸟还会说话,他道:“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司辰迅疾拔出木剑,挡住大黑鸟嘴里的利喙。
周瑜沉浸于悲伤无法自拔,气若游丝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庭司辰瞪看一眼大黑鸟,咬牙切齿道:“千真万确。”
大黑鸟气冲冲道:“别信他!这人满口胡言,全是骗你的!”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无论如何找不见云儿,原来,原来”周瑜泣不成声,小满的躲闪、敌国传来的消息和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告知他云儿死了,他死不承认罢了。
庭司辰一剑撂开大黑鸟,质问道:“周堂主,云儿的事,不仅仅只棠西知道,还有那许多人,你为何要盯着棠西不放?为何一定要从棠西口中得知云儿的消息?”
康虞派人追杀周瑜,周瑜四处逃亡,好几次险些丧命,全靠死拼一口气咬牙活下来。在自顾不暇、疲于奔命之际,周瑜仍亲自天南地北、漫无边际地找寻云儿,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会遇上云儿,他都要裹着满身的伤赶过去,可终究,无论何处,都不见云儿的身影。
周瑜好想回到善施堂后山,回到连横还没炸掉后山之前,他会每日每夜穿过漆黑狭窄的暗道,奔向那只能看见云儿的小孔。云儿并不每日都来,兴许两个月、兴许半年才来一次,周瑜每日都等,等得久了,总能等到见云儿一面的那天,能听见她因疼痛而喊叫的声音。
周瑜发了疯地嫉妒棠西,凭什么棠西能走进云儿心里,他周瑜就不可以!在寻找云儿的日子里,周瑜不止一次想到云儿很可能正和棠西在一起,他便气得掐自个的肉。
正是由于这种嫉妒的心理作祟,令周瑜偏执地苦苦盯上棠西。
没曾想,到头来,是这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