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司辰与寒夜原随在若羌遇到的年轻人把扶一辆板车顺顺当当进入城防甚严的龟兹王城。
王城内的主干道上挤满了戴各式假面的身形壮硕的人,一队花团锦簇的游行队伍踩着鼓点扭扭跳跳前来。
年轻人笑出满口喜庆的白牙讲解道:“龟兹国的苏幕遮来了,像不像汉人歌里唱的苏幕遮那样?”
两头金黄灿烂的大狮子一面围拱庭司辰和寒野原,一面摇头摆尾起舞。
两人穿的汉服,在满满当当穿束腰窄袖袍、辫发垂项的人们之间尤其打眼,更何况,两人的模样也实在俊俏。
一名头戴花冠、穿一身贵气霓裳罗裙、身段姣好的女子点踩花车飞掠而来,她睥睨无双地立于狮子头顶,曼曼起舞,轻轻地唱出歌声,听到她歌声的人们皆随她一齐唱和起来。
庭司辰和寒野原虽听不懂人们唱的是什么意思,可那旋律欢快恣意,听在耳中,很是鼓动人心。
寒野原吆喝道:“欸!司辰!快看狮子头上那女子,像不像棠西!”
庭司辰这才发现狮子头上那女子已摘下假面,露出一张高鼻深目、妩媚漂亮的脸,司辰瞧她靓丽精神的模样,想不通哪儿有半点像清婉懒散的棠西,满头黑线回道:“你是不是瞎!”
“你看她的额头!”野原坚持道。
庭司辰这下明白了,合着野原都是凭额头认人。庭司辰仔细打量立于狮子头顶上那女子的额,目光追随蹦着舞前进的狮子,看到女子的后脑勺,果真酷似棠西,方赞叹道:“还真没见过有人的前额和后脑勺与棠西的如此相似。”
寒野原这下可来了胆子,追着狮子头上的女子就去了,司辰拉都拉不住,胡乱朝帮他们引路的年轻人道了别。
“野原!你干什么!”庭司辰追上野原道。
“这姑娘瞧着面善,咱俩要问路自要挑这样一个瞧着面善的人。再说,你瞧,她能受街上所有人瞩目,必定地位不低、身份显贵。这龟兹王城一重一重又一重,咱俩语言不通,指不定要迷路,跟着她,兴许能带咱俩去王宫。”寒野原笑嘻嘻的。
庭司辰听野原的话似乎颇有道理,便由着他去了。
两人混入游行队伍间,直挺腰板的他俩与周遭欢天喜地的氛围格格不入。
走过一段路,他俩追的那位姑娘脚下踩的狮子头许是被踩累了,狮子头骤然悬空跌下,上边的姑娘“哎呀”一声往后翻倒
寒野原顺手拖住从他头上掉下来的姑娘,心里满打小算盘的野原直视姑娘呆愣愣盯着他看的一双眼睛,还尽可能友好地朝姑娘笑了笑。
姑娘站直身子,嘴里吐出来几个字,野原听不懂,自以为是地猜测姑娘应该是在和他道谢,连忙摆手道:“不谢不谢。”
姑娘扑哧一笑,用生疏的汉话道:“不,不是,不是谢。”
寒野原咂摸了半天方明白姑娘的用意,大手挠上后脑勺,尴尬笑道:“噢噢!”
险些坠倒的姑娘身后围站一圈已摘下假面意欲问她可有恙的年轻男子,她踩了一路的那个狮子头也蹭在一边,原来摇狮子头的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少年用他们的语言气鼓鼓道:“姐姐!那么大的花车你不踩,偏偏要踩我头上,我扛不住嘛!”
姑娘捏了捏她弟弟的脸蛋,调皮笑道:“哼!谁让你不听我的话!”
半大少年忿忿跺脚,轰赶围在她姐姐身后的一堆人走,自己又钻到狮子头下,同狮子四足位置上立的四人打好招呼,弹弹跳跳地开着狮子又往前走了。
姑娘没有再跟着游行队伍走,她定定地看向寒野原,害得野原很是不好意思,姑娘展眸一笑:“我,汉话,不好。”
“无妨无妨。”寒野原连忙又摆起手,直问道,“你知道王宫怎么走?”
“你们是汉人,来找我父王的?”姑娘露出狐疑的表情。
父王?合着这姑娘是龟兹国的公主,寒野原嘚瑟地瞟一眼司辰,暗暗自夸一番自个的眼光,方向姑娘道:“是的是的!”
“使者?”姑娘问道。
寒野原没有使节,不敢冒充使者,正顾自盘桓不定,对面的姑娘已热情洋溢地拉起他的手道:“跟我来。”
寒野原与庭司辰随龟兹国公主绕过三顶佛塔、五间寺庙,爬过一座搭起木梯长廊的石窟,豁然得见王宫正门。
因为节日,宫人们皆上街庆祝去了,恢弘壮丽的王宫显得有些空荡,但其间仍光彩炫目,恍若神居。
公主引两人进入宽阔鲜亮、绘满壁画的会客偏殿,郑重道:“父王诵完晚经才回,要等。”
立即有留守的老宫人奉上盛满葡萄酒的三只银杯。
做贼心虚的寒野原不想等国王回来,立马问道:“你们这儿,有鸠罗棱?”
公主一听到鸠罗棱三个字剧然吓一跳,紧张地伸出食指贴附嘴唇道:“不能说!”
庭司辰心下一动,与寒野原两两对望,她说不能说,意思是她知晓鸠罗棱,至少能推测出龟兹国果然生有鸠罗棱,便直截了当问道:“你可知怎么解鸠罗棱?”
公主瞪大双眼:“有人中迷魂术?”
庭司辰没想到公主会说出迷魂术三个字,讶然道:“对!”
“禁术,不可说。”公主的头摆成了拨浪鼓。
寒野原有点失望,黯然垂下头。
公主一瞧寒野原的可怜模样,连忙抚住心口道:“我可以帮忙。”
寒野原和庭司辰两人的眼睛里大放精光。
公主满脸羞红地说出下话:“我想他留下来,再也不走,娶我。”
什么?寒野原不可置信地指向自个的头颅:“你说我?你要我娶你?”
庭司辰也是一震,没想到此地的女子如此狂放,面对寒野原的求救目光,他只好摊摊手道:“为了救棠西,只好请你献身了!”
“什么?”寒野原弹起身,离开座位,“庭司辰!你小子还有没有良心!”
庭司辰耸耸肩:“公主看上你了,我有什么法子?”
“我说,公主殿下,你肯定是被我的外表欺骗了,像我这样的人呢,就是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是俗话说的斯文败类,你明白我意思吗?你看,你连我姓名来历都不晓得,怎可轻易交出一颗心呢!”
公主摇头,她虽听不太明白寒野原口中说的四个字四个字的话之意,也晓得寒野原没答应她,当即大步上前,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寒野原的胳膊,讨好道:“我很好,听你的话。”
寒野原浑身哆嗦地拂下公主那双娇嫩的手。这些年来,尽管他努力强迫自己适应女子身上的脂粉味,可仍然扛不住难受。寒野原屏住气道:“不是听不听话的意思,是太快了!你瞧,我俩萍水相逢,才见面多久?”
“第一眼,我就喜欢你了。”公主红了眼眶,平生从未遭人拒绝的她几乎就要哭了出来,原来被人拒绝的滋味是这样不好受。
寒野原凶巴巴剜了司辰一眼,闷头叹气,忽然想起西宁来,当时司辰是如何推开西宁的呢?寒野原脑中灵光一闪,粲然笑道:“公主,实不相瞒,我在中原已经有了三个妻子,我们汉人成家早,我早就有了家室,我那几个妻子日夜盼望我早日归去呢!”
公主如遭晴空霹雳,僵在原地缓了好久好久,才苦苦涩涩道:“我我可以。”
刚好不容易松口气的寒野原瞬间又被公主一句话噎成哑巴,哀求道:“公主,我是真的不可以”
庭司辰终于打算帮帮野原,他上前道:“公主,不如你再和他多多相处,你一定会发现他真的是个败类、是个垃圾。”
寒野原听见司辰骂他,只好满脸憋屈地认了,锲而不舍的他试探性问道:“公主,我俩赶去救人性命,你若知晓如何破解迷魂术,不如先说出来,性命为大,咱俩的事往后再说,可以吗?”
公主犹豫了阵子,方道:“国师,国师,他知道,我,不知道。”
“国师在哪?”
“国师府。”
“你可以带我俩去国师府吗?”寒野原也晓得自己实在有些得寸进尺。
“国师,他,不会告诉你们的。”公主定定道,“只有驸马,国师会把秘密告诉驸马,驸马就是下一任国师。”
“啊!”寒野原简直头大。
不管怎么样,两人打算先去国师府会会那个什么国师。
庭司辰失笑暗忖野原和公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应该算是混熟了,直抒胸臆道:“我们不想见国王,带我俩去国师府好吗?”
公主想了想后点头应允,百依百顺。
三人走出王宫,又翻过一座石窟,国师府便在眼前。
公主领着寒野原和庭司辰敲国师府的门,没人来应。
寒野原真是搞不懂这个国家了,第一天见面的公主说要嫁他,偌大的国师府居然连个应门的都没有。
公主在门外等了阵子,见没人应门,便径自推开根本没落锁的大门,领着寒野原和庭司辰朝府内走,公主在国师府里边走边吼:“国师!国师!”
“叫什么!”一声苍老的声音自高空传来。
国师的腰上绑了三只大小形状不一的鼓,他从屋顶跳下,显然是刚参加完盛会回来,这个国家的盛会,国师须亲自奏乐。
“游行结束了?”公主上前问道。
“才刚结束,你的舞跳着跳着怎么就跟两个陌生人走了!那是对神佛的大不敬!”国师责备道。
“我已乞求神佛原谅。”公主展示寒野原和庭司辰给国师看,“国师,他俩有问题要问你,想问你迷魂术的事。”
“那是禁术,没什么好问的!我什么也不会说!”国师的一张脸变得愈加难看。
公主贴近国师道:“他们的朋友不幸中了迷魂术,佛祖慈悲,国师难道不该施以援手?”
“去找你父王,他说的,要拔去所有的鸠罗棱、不可再提迷魂术,他要是收回成命,我也不必再遵从死守秘密的誓言。”国师满脸不高兴,“公主,你知道规矩,除非是你的驸马,否则我不会将秘密告诉他的!”
公主和国师的对话庭司辰和寒野原都听不懂,可看国师脸色,已知此事棘手。
公主指了指寒野原,骄傲道:“他就是我的驸马!”
“他是个汉人!”国师满脸嫌弃,“要当你的驸马,必须打败所有武士!”
“他一定能打败所有武士!”公主笃定道。
“好!只要我亲眼看见他打败所有武士,成为你的驸马,我就把鸠罗棱的秘密告诉他!”国师气哼哼道。
公主回眸,朝寒野原点点头,笑逐颜开,两手牵起野原和司辰到街边去吃饭。
“国师答应了?”寒野原故意扮出一副丑样啃馕,流着哈喇子,极其不雅地问。
“我骗他,说你是驸马,他要看你打败所有武士,成为我的驸马,他就告诉你鸠罗棱的秘密。”公主把“鸠罗棱”三个字吐得特别特别轻,生怕被人听了去了。
“啊?”寒野原感到自己掉入了火坑。
公主立马解释道:“假的,他告诉你,我就送你们走。”
寒野原尴尬埋头,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害了人家这么好的姑娘。
吃完饭,公主带两人投宿到河边的客栈,客栈的老板认得公主,频频起誓说一定会照顾好两位尊贵的客人。
公主请两人在客栈等她的消息,她不放心地叮嘱道:“我会很快!一定要等我!”
寒野原目送公主离开,心中实在无法理解公主待他的情感,怎么会有如此没有道理又如此澎湃汹涌的情感?
“辛苦你了,还得在公主面前装模作样出一副丧家犬模样。”庭司辰拍拍寒野原的肩膀。
“少废话!”寒野原嘟起嘴,“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
“不明白她为何一眼便钟情于你?”庭司辰笑出声。
“她怎么能如此轻易,万一我是坏人呢?”寒野原不解。
“坏人也罢,好人也罢,不过是相对的,天底下哪里有什么纯粹的坏人?一旦一脚陷进去,便顾不得那么多了,谁管他是好是坏呢!”
“真是太不理智了。”
“你果真对她一丁点想法也无?”
寒野原摇头:“一闻到女人身上的脂粉味,我就什么想法也没了。”
“你真是世间一朵奇葩。”庭司辰慨叹道。
“你说,我要不剃个光头,出家当和尚去!云游四海、无牵无挂。”寒野原揪起自个一撮头发。
“再也不饮酒了?”庭司辰一句话堵得寒野原哑口无言。
夜凉如洗,星辰满天,棠西的脸突然冒出庭司辰脑海,搅乱庭司辰那颗企图平静的心。司辰幻想自己已然得到了破解迷魂术的方法,马不停蹄奔向返还的途中。司辰看到立于夜色下翘首以盼的棠西,棠西望见他回来了,奔跑上前拥他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