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下的庭司辰单手攀住刺入石缝间的木剑,另一只手拉住牵引白球的细线。他放手跳下,双脚蹬过石壁,抱了白球停在河流边黄沙上。水势湍急,风卷尘沙,看着怀中纹丝不动的白球,心下终于安定了半分。
司辰轻轻拍了拍白球问:“棠西,能听见我吗?”
白球里响起空洞的回话声:“能,方才是跳崖了么?”
“嗯,你怎么样?”
“我一使力,就裹得越紧,没法再动,你在外面给我一掌试试看。”
司辰恐掌力伤着棠西,便用手掌贴在白球上,尝试着慢慢往里一股一股输送内力,白球开始一点一点膨胀,越鼓越大,两个时辰后,白球圆滚滚的,比一副棺木还大,司辰托起白球举在空中,继续输内力。
“啪”的一声,像炮仗炸开的声音,白球爆裂。棠西从空中落下来,司辰稳稳地接住了她。
棠西双手环扣司辰脖子,转了转眼珠子,有些喘气:“什么地方?”
司辰加了些力气搂紧怀里的人:“悬崖下。”
天开始蒙蒙亮了,四下白茫茫,棠西举目翘望向上逐渐开阔的崖口,轻声道:“不累么?放我下来吧。”
“不累。”司辰让棠西双脚触底,将她端端正正地放下,回身捡起地上掉落的一绺白线摩挲道,“有些像蚕丝。”
棠西:“那个人易容成小梧的模样,指不定小梧会有什么危险。”
两人沿着细沙急忙找寻登上悬崖的路,卯足劲往上攀跃,在离崖口只有十几丈的石峰上,一银发女子遽然跳下,停落在另一座石峰——是苏三。
苏三莞尔一笑:“你们的朋友在无极峰上做客,二位可愿去探望探望?”
司辰和棠西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这位紫衣女子。
“一位名叫公输梧的男子,怎么,他不是二位的朋友?”苏三莳弄发尾,颇有些玩味的意思。
善施堂和无极峰其实是属于一条山脉的两座山峰,相距八个山头,不算太远。公输梧跟着那位假扮成庭司辰的人走了一夜便到了无极峰底,自峰底往峰顶的行程上,频频看见不少在练怪异功夫的弟子,有大口喷火的、鼻腔岀烟的,甚至脚底生花的......
峰顶有一座塔,无极塔,八层,铁门大开,塔外的草坪上空无一人。
“司辰,莫要告诉我塔里头是那位银发姑娘啊,都是棠西拿她开我玩笑,你可别当真啊,我和她一句话都未曾说过,怎会平白无故地钟情呢?再说了,我并不知那些人要怎么对付梅无极,没法给她任何帮助,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跑来,岂不失礼?”公输梧紧张兮兮地道。
“你在塔里住几日,不要生事,银发姑娘会来找你。”
公输被推搡进塔里,他还要再出声,大门却“嘭”的一声关上,公输的声音被关在塔里,锁门的人深深叹了口气,应付了公输梧一路,虽然是极尽敷衍,却也大伤了元气,大概平生都没说过如此多的话,要不是嫌扛他麻烦,早将他一拳打晕了。
塔内,除正中央设了把椅子,椅子旁有食物和水,其它空无一物,连光线都很暗,往上看就是塔顶,原来没有所谓的八层,就这么个空塔壳。公输坐在椅上,决定先好好歇歇,走一夜的路,怪累的。
这边峭壁上的棠西跳到苏三所在的峰头,声音带些怒气:“他在哪?”
“我哥邀请他到无极峰做客去了,没动他一根毫毛,恭恭敬敬请的。”
苏三的话只说一半,像是在故意等着看这两人能急到什么程度。棠西不耐烦地插腰,原地踢了两下脚,愤然抬手要跟苏三打架,司辰挡住了她。
“好了,我也不想再绕弯子!你们大概知道,当今武林上各门各派都在打主意欺负我们,无极峰孤立无援的,想请你们帮忙。”苏三终于放过了她的发尾,说得理所应当。
棠西觉得有些好笑:“我们认识么?”
“怎么不认识!我哥说了,你们在金点王的月阁上说的话、干的事他可都知道,还有,他在葡萄架下疗伤的时候,你们还在他身上摸来摸去,陪他说了好一会子话,若再见面,只当是旧相识。”
司辰没想到,那日在趴在葡萄架下自行疗伤的人竟是苏三哥哥,兴许能请他指教怎么治好樊惊的伤,虽未见过对方面目,既被称作旧相识,且就这么算吧!便问:“我们能帮什么?”
“根据昨日探得的消息,各派也算有点骨气,没有另择日期秘密召开武林大会。”苏三道,“但在武林大会当天,他们一旦发现有我们的人出现,立刻进行围杀,一个也不会放过。”
棠西道:“不如你们不要去争武林盟主的位子了。”
“许过的话,怎可变卦。”苏三道。
棠西劝解道:“我听说你们不是什么武林正道,就算打败了所有人也服不了众,当不了盟主的,不如干脆不去,摆他们一道,令他们空等一场,正衬了你们邪门歪道的名声不是。”
“不行,我们必须要去!”
棠西耸耸肩:“是你自己要去羊入虎口的,何苦拉上我们。”
“你们只要帮我们守在台上,最终输给主人。”苏三怕他们以为危险、不肯去干,径自补充道:“他们那些人没看见无极峰的人,不会轻易动手。”
司辰笑问:“可他们也不会任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赢到最后......你觉得我们会答应你?”
苏三全身一震,也是第一次干这种要挟人的事,没什么经验,觉得比杀人还累,可怜兮兮地挖空心思道:“不过是做场戏,有什么难的?况且,或许我们手里还有一些你们想知道的,陈年往事。”
棠西:“何事?”
“我们知道庭司辰的身份。”苏三道。
棠西怔了怔,故作轻松:“他有什么身份?”
“庭誉和棠棣,他们是遭人暗算。”
司辰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瞪着苏三道:“你知道我父母的事?”
“不是我知道,是主人知道。”
棠西高度戒备:“你主人是什么人?你带我们去见他,否则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诓我们的?”
苏三果断拒绝了棠西要见她主人的要求,接着道:“庭家遭血洗浴火后,主人在废墟里找到三具尸骨,他看出其中有两具尸骨死于剧毒,主人还亲自为他们刻碑修坟,至于坟地在哪,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
棠西忙问:“他知道是什么毒?”
“主人说此毒极难炼成,当今世上仅有三人炼成过。”
司辰心想:三具尸骨?爹娘、寒伯父和加玛,不应该是四具?会不会是因大火烧毁数错了?怪不得野原和忠叔回去都没寻到尸骨,原来让这个梅无极带走了,爹娘和这个梅无极能有什么交情吗?
棠西心中细数了遍古今罕见的毒药,她想:世上只有三人能炼出吗?江湖深远,如何能确定?
再回到善施堂,一进后院就听楚游园声讨:“夜不归宿!你们还是三岁孩童么?出去不知道跟人打声招呼?害我几个徒弟白白寻你们许久......怎么,公输让你们卖了?”
“让人给整了,一晚没睡,公输被无极峰的人抓走做人质去了,说配合他们办事才放人。”棠西抬起右脚踩在石凳上,她素来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性子,撑着自个膝盖道,“诶,你知道不知道,你说出来的话跟你气质好不相衬的,如此暴躁,我说你弹琴是不是弦老断?”
寒野原忙问:“办什么事?”
“参加武林大会,上擂台打打架,不打紧的。”棠西边说边打着呵欠回屋补觉去了。
司辰对着棠西的背影不露痕迹地笑了笑,回头问野原道:“江湖上有何人精通易容术?”
编钟立在寒野原身后道:“方才说到无极峰,你又问起精通易容,我倒想起,苏千和苏三挑战武林各派那时,曾发现有高手易容出入各派盗取秘笈,那手易容术当真是高妙,至今没让人当面指认出他是假的,从没人揭过他面皮,皆是转头遇见真人过后方恍然大悟。”
“无极峰,那都是些什么人?”司辰问。
编钟斟酌道:“据我所知,无极峰的人不过是一群热爱奇门异术的武痴,也就如他们所言,这些奇门异术被大都名门正派看作歪门邪道,毕竟,练他们的武功常需要人血、五毒甚至女引等,极易走火入魔,只能说他们从未故意去做伤天害理的事。”
“梅无极呢?”司辰又问。
“不曾听说他的来历,我也是道听途说,说他是个怪人,喜欢颠覆、超越,自称无极峰峰主,其实他对无极峰弟子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只有真正对他钻研的武术感兴趣的才能留在无极峰精修,十几年来,前前后后接纳的弟子不过百人,出来了个个都是能以一挡百的高手。”编钟的语气波澜不惊,大抵在她看来,这些都没什么稀奇,不过是说些柴米油盐的平常事,闲话家常罢了,“他们尊称梅无极为峰主,他们这些人当中有许多连梅无极一面都无缘得见,本可自由来去,却都暗自立誓、也用行动证明了至死追随梅无极。”
“有趣,听你的意思,是梅无极无心栽培势力,他的弟子们偏一门心思地要给他抛头颅洒热血,岂不是单相思?”寒野原笑道。
编钟也笑了笑道:“这就又回到苏千和苏三四处挑战江湖豪杰那时,他们激怒了武林各派,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于是找上武林盟主,集结了近两千人要去夷平无极峰,当时梅无极恐伤及无辜,意欲遣散无极峰弟子,谁知无极峰弟子不肯走,拼死相抗,最终在半山腰上将那两千人全部击败,经那一战,梅无极受了重伤,据说还在闭关,苏千和苏三也消停下来,不过,各门各派损失惨重,没讨到半分便宜,因此对无极峰愈发深恶痛绝了。”
野原冷不伶仃地叹了口气对司辰道:“当年那些人,是要赶尽杀绝的,你记得,行事务必一万分小心。”
司辰揽住野原的肩膀,笑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