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成片火把在石窟洞府间扫荡。
“师父他老人家伤心得不行,哭了一阵又一阵!”
“是啊!那么多师兄弟就那么......都死了。”
“都怪该死的梅无极大魔头!”
“师父年事已高,一年里有大半时间下不了地,他老人家原本是想将掌门之位传给大师兄的,现在大师兄没了,就剩下我们这些个,师父能放心交给谁呢?你们说,谁有那能耐?”
“九师兄,犯不着搁咱兄弟这妄自菲薄嘛,谁不知道,除了大师兄,就只有你了。”
棠西坐在高高的树上,一边听着这番话一边留意山间的一个细小豁口,眼看这些闲聊的人举着火把在豁口石缝间晃了晃,他们也算担责做事的人,就要进内查看,石缝内却又悠悠晃出另一把火把。
“此路不通。”从豁口里转出来的人语气冷冽、眉目严峻,是庭司辰。
“你是谁!”一人问道。
“你忘啦?他不就那个和盟主比武的不自量力的小子。”另一人答道。
“哦!想起来了!诶!摔疼了吧?哈哈哈!咱们习武的人呢,要称称自个的斤两,你这不是拿脑袋当夜壶踢着玩儿嘛!”
庭司辰扔下一句“奉劝你们,不要进去”,便默默走开了,留下那几人在他背后冲着他指指点点地取笑。
棠西见司辰走近,从树上跳下,落在他面前,问道:“怎么样?”
“伤得不轻,正昏迷不醒,我给他敷了金创药,至少还要调息几个时辰才能走动。”
棠西踮起脚拍了下司辰脑袋:“谁问你这个!我说公输和毒药的事。”
“他不是梅无极。”司辰抓下棠西的手,搁在自己手心里揉来揉去,徒劳地想让它暖起来。
“什么?”
“苏三说他不是梅无极,我看他的脸,像在哪见过,应该就是邓州城外林子里和红衣男子打斗的那位头发蓬乱的中年男子......等洞口那几个嵩山剑派的人走开,我们再一起进去。”
而嵩山剑派的几名弟子站在洞口逡巡再三后还是决定进去查看,司辰眼睁睁看着但无力回天,他知道,若强烈阻止他们进去势必会引来周遭的火把,只好叹了口气道:“走吧。”
洞内一片漆黑,苏三在暗中静坐,满身银发披散银光,几名嵩山派弟子的尸体悉数堆在洞口不远处,一名中年男子躺倚在破烂不堪的佛像上,棠西走近他,鞋底黏上血泊,俯身盯看那张面须棕黄、剑眉薄唇的脸,暗忖:我不认识梅无极,可这张脸今天出现在那么多人面前,他们都说是大魔头梅无极杀人了,难不成那些人都不认识?
“别看了。”苏三道。
“他是谁?”
“是我哥苏千,他易容成主人的样子。”
棠西拿手指戳了戳这张假脸,真想把面皮揭开看看。
苏三不紧不慢阻止道:“这世上看过我哥真面目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主人,一个是我。”
正在琢磨怎么揭开面皮的棠西笑道:“怎么?见过他的人都得死?”
苏三笑道:“不知,只因他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也就没人敢动这心思,也还没人动成这心思。”
棠西心想:楚游园躲在屏风后是担心太过出名平白惹麻烦,真是够自恋的了,现在又来一个如此极端的,该不会是长得太丑怕让人笑话了去吧。想到这,她不禁扑哧一笑,拍拍手道:“我也不稀得看。”
司辰问:“那梅无极呢?”
“我家主人的名讳岂是你随便叫来的!”
“你主人呢?”
“我家主人在哪、在做什么用不着你们操心。”
“敢问女侠,您可知梅前辈现在何处?”
苏三哼了一声,身体微微晃了晃道:“被困住了。”
“什么?”司辰和棠西异口同声。
“他给人捉走了?他不应该很厉害吗?你确定?”棠西挑眉问道。
苏三怒目:“有什么不能确定、你当我们是傻子吗?哼!定是有人用了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
司辰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看在你为我哥疗伤的恩情上,告诉你们也无妨。”苏三恨恨道,“争什么武林盟主,无极峰的人怎么会对那种无聊的事感兴趣!实在是遭人强迫,我和哥去找你们也是受人指使,我们收到纸条,纸条上说了,若想主人活命,须按他的指令行事。”
棠西不解:“什么人!为何找上我们?”
“不知!从未见过,只收到过三次纸条。”苏三考量了一番自己目前的处境,觉得庭司辰和棠西看起来是可以合作的人,便和盘托出道,“你们可还记得月阁上全身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四个抬轿的,他们便是在监视我家主人,我和哥在半路上跟他们动手,已经亲眼见到了主人,可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差点就成功。”
苏三从袖中掏出三张字条递给司辰,接着道:“我收到的第一张字条,便是要我去月阁上说无极峰要争武林盟主,第二张、第三张的字迹与第一张不同,内容皆与你相关,说让我和哥哥想办法要挟你上台比武,若你赢到最后,便在擂台上要了你的命。”
棠西咬咬唇,没出声。
苏三看向棠西道:“估计你们也猜到了,是哥哥扮成你们的朋友,本是打算将你绑回无极峰,后来出了点意外,只好绑了那位公输梧。”
“听不下去了,说得你哥好没用的样子,一件两件事都没做成。”躺在血泊中的人喃喃道。
棠西一愣,这人说话的声音分明是司辰的。
“哥!你醒了!还好吗?”苏三忙上前扶住她哥哥。
“嗯......”
一时的安静,凝滞的空气被悄然撕碎,滴滴答答的像水声。
棠西心想:究竟什么人动这么大干戈,转弯抹角地想害司辰!
苏千仍用司辰的声音开口道:“今天那个人是铁了心要杀我的,妹妹你把事情都说出来,岂非让人家也惹祸上身?”
棠西并不关心惹祸上身一说,只问:“司辰父母的事可说了?”
“庭司辰在为我哥医治前便问过,我说了,我们并不知具体实情,只有主人知道。”
司辰道:“你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抓了公输,又将有人盯上我们的消息告知,正好盯我们的人又是你们要对付的人,再说,我还得急着找到梅无极求他指教我父母的事,恭喜你们,我们成了一丘之貉......”
人流毫无能力冲散任何伙伴,除非有人自己走开。
寒野原追连晋追了好一阵儿,连晋累了,懒得再白费力气跟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刹住脚问:“干嘛追我?”
“说吧!光天化日的,你为什么要谋杀梅无极,你也不戴个遮脸的,不怕无极峰的那群鬼怪找你寻仇?”寒野原双手叉腰道。
“追我这么老远,就为这?”连晋一身无可奉告的姿态。
“你看看你,先是被我撞见你搞跟踪,今儿又搞偷袭,怎么就越大越不如以前了,总干小娃娃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我偷我的鸡、摸我的狗,用不着跟你解释。”连晋甩头就走。
寒野原立马跟上去,赔笑道:“我知道你有苦衷,你向来听命于教主,他交代的事你怎会不给他妥妥地办呢?诶!你说,教主什么时候开始对无极峰的事儿感兴趣的,瞧瞧,都把你给累瘦了。”
“别来套我的话,你也别掺和进来,本就不与你相干,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你去哪?回去向教主汇报?对了,连横的事儿办完了吗?回了没?到底什么时候能喝上他的喜酒?”
“老弟,你几时成了只剩三岁的好奇宝宝?我也挺长时间没见着连横,怎么,他有喜事?”连晋驾轻就熟地露出淫邪的笑,勾勾手指道,“我要去见我的老相好,一起来么?”
野原鄙夷一声,拍拍身上的灰。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接触戏院、花楼这些风月场所,便是让连晋这个老不正经哄骗去的。连晋在风月场上很有几位红颜知己,可独独让他称为“老相好”的,却是个男人。
编钟自始至终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野原身后不远处,她知道野原早已察觉到她,见连晋离开,便大大方方地走近了些,站着不说话。
野原和编钟相识已有五年,平时撞见也不曾搭话,今日她竟跟了来,简直奇特,便问道:“你有事?”
“无事。”
野原“哦”了一声,他心里有点郁闷,毕竟跑了这么远的路却最终一无所获,想着还是赶快回去与其他人会和要紧,便又沿着来路大步往回走。
编钟踩着野原的脚印跟在后头,过了良久良久,久到野原都快忘记后面还有一个人。编钟终于打算说出在心间一来二去打磨了许久许久的话,她道:“我擅自跟来,是有一句话想和你说,你继续走,不必停,听着便是......我只求你,永远不要忘记这世上有过我这样一个人......”
野原发觉那些扫荡在山间的火把已全数熄灭,头上天已亮白,白晃晃地生出恍如隔世之感,他道:“你们几个当中,属你最入世,最不像楚游园的徒弟,你师父那个人,虽嘴上跑刀子,但大家都清楚,他是个极护内的人,你若在外头遇到什么难处他定不会袖手旁观的,要是你不愿给他惹麻烦,告诉我也是一样,我也会竭尽全力为你出头。”
编钟浑身一僵,脚下的步子迈得不着调,笑道:“没什么难处,只是与你相识已久,却还未说上几句话,总是遗憾。”
“你看!”
寒野原蓦地停下脚步,害编钟撞在他身上,磕了鼻子。编钟顺着野原的目光举目望去,那是一只鸟,寻常的麻雀,不知有什么稀奇。野原捡了颗石子,将麻雀砸下来。
这麻雀是一只机关鸟,野原有一次见棠西捣鼓它,所以认得,向编钟解释道:“公输作的机关鸟,能效翎鸽千里送信。”
鸟腹间有一暗格,野原凭记忆中棠西的手法打开它,取出里头一方碎布,碎布两面皆堆满了密密匝匝、歪歪扭扭的红字,似用草枝蘸了某种朱红药水写的,野原仔细辨认道:“各派就要攻上无极峰,事态紧急,尽快离开,脱不了身也莫慌张,我们立即来寻你。”
“公输梧被困在无极峰上,没错的话,这则消息应是传给他的,性命攸关,赶紧让这只鸟把消息送去吧。”编钟道。
“可我不知道怎么让它飞起来......”野原将机关鸟捏来捏去,它就是蔫了吧唧的,别说飞,动弹一下也没有,“事不宜迟,我们赶快上无极峰。”
漫山遍野的武林正派弟子已搜寻了一整夜,各个脸色都恶狠狠的没好气,他们合拢在伊水河畔大嚼干粮,彼此都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一场恶战。
“那个大魔头梅无极受了重伤,肯定走不远!”
“全搜遍了,就是没有嘛!”
“诶!师父交代时辰一到,就来这会合,咋个还不见九师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