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浪闻莺易寻,樵舍却不好找,司辰游遍柳园,没见公输梧,跟人打听,终是一无所获。
孟春时节,新年伊始,柳园黄莺展翅飞舞,画船雁次相缀,黄莺的啼鸣声与乐师笙箫声交相辉映,清心悦耳,容易消磨志气。
勉强维持志气的司辰和棠西,于悠哉闲哉情景里心急火燎的乱跑一通,极为格格不入。
今日园中车马喧阒,人声扰攘,人们会合于问水亭或丰乐楼前,司辰寻问这些人也无用,因这些人并不居于园中,钱氏家族与民同乐,他们来共其乐的。
棠西跃上楼船顶,抬手远眺。
一人立于碧波上一艘画舫尾,得见棠西举目四望的模样,便点掠水面,落至棠西身旁道:“姑娘在寻什么人?”
“嗯!公输梧家的樵舍,你可认得?”
“往南走,尽头有座山丘,山丘底的湖边便是他家樵舍了。”
棠西道了谢,向亭顶的司辰打手势,一前一后往南飞奔。
黛衣女子正在湖边提水,见棠西和司辰来了,立即放下水桶,戒备站着。
司辰记得这位黛衣女子,在善施堂后山的乱石堆前见过,她是康虞的人,康虞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棠西不顾湖边的黛衣女子,大步朝樵舍走,黛衣女子身形一晃,挡在了棠西跟前。
“小梧,你在吗?”棠西一边抬手劈向黛衣女子脖颈,一边喊。
公输梧在柴房里骤然听闻棠西的声音,差一点就要喜极而泣了,他在柴垛上坐了这么长时间,人都蔫了,此刻,他抖索精神,用最大的力气喊:“在!我在!棠西?是你吗?”
棠西笑答:“是我,还有司辰。”
司辰在一旁观看,看得出棠西在听见公输回应后的出手招招致命,而黛衣女子好像有点不想跟棠西打的意思,一脸苦闷的只顾避。司辰看出些不同寻常,他先前算是跟黛衣女子交过手,她那时的功夫一目了然,如今旁观她身手,有几处竟不像中原武功。
司辰跑进柴房,柴房里另一名黛衣女子迅速弹来软钢丝。
公输看见司辰时还有点不敢相信,虽幻想过他和棠西来救他,但从未想过他们真的会来,毕竟隔那么老远,公输热泪盈眶,连忙和老爷子道:“有救了!有救了!”
老爷子老成持重地评判:“这小子不错,有点意思,比你强多了。”
黛衣女子倒在地上呕出一口血,等她再站起来时,使出了完全不一样的功夫,招数很奇怪,她的两只手弯成牛角,移位似猿猴,既有猛牛之凶恶,又有猿猴之灵巧。
司辰自小和狼兄弟厮混惯了,常逮他们喂剑,和凶猛的动物交起手来他得心应手,哪怕现在的对手是一只杂交动物,几十招后还不是让他收拾得妥妥帖帖。
棠西手劲巧妙,以刁钻的角度扔出几枚“化绵针”,搞定柴房外的黛衣女子,跑进柴房,又飞快返身跑去厨房拿来把菜刀,砍断公输和老爷子身上的绳索和锁链。
“公输,她俩为什么绑你们?”棠西问,眉宇间涌上杀意。
公输让她问倒了,摇摇头,含口委委屈屈的尾音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俩是驴么,回头让人宰了也说不知道!”棠西表示很费解,哪有人不知自己为何被人安在砧板上的?
“你这孩子懂不懂规矩!”老爷子皱眉,“说我孙子是驴我没意见,你看我,我像驴吗?”
司辰接话:“大爷,你知道为什么被绑?”
“有什么不知道的,她俩的老大四年前就来找过我,说要给我很多钱,只要答应帮她做‘压簧弹弩’。”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不满自己被他看得上的后生看低了。
“我听说过这种弩箭,前朝和匈奴人作战时出现过,弓手可骑马背上单手操作,轻巧灵敏,射程远,速度快,能射穿重甲,据说这种登峰造极的弓箭早已失传,你会?”司辰在书上读过有关公输家族的传闻,没想到其后人凋零至此。
“当然!这是天底下最容易制的玩意。”老爷子满脸骄傲。
“可你拒绝做。”
“也没拒绝,我只说我没做过,需要时间研究研究,普通人要数以万计的那玩意有什么用?肯定不安好心,她看起来也不像朝廷的人,年年派人来找我,我就说还没好,我担心她拿我没用的孙子来做要挟,便赶他走。”
公输目瞪口呆,心想:难怪每次一回家就赶我走!还有!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别人一问他就这么轻易地说出来!
棠西听明白了,该心狠时她绝不手软,她抄起菜刀,抹上两脖子,取了两名黛衣女子的性命。
站在柴房外的棠西,举起菜刀,正想夸它好使,才发觉自己已有好久好久没杀过人了,和无叶遍迹四方时,顶多捏死只虫子,也遇不到什么人,就算遇着非杀不可的人,无叶也会自己动手,用不着她来。
这时,司辰感到有生人气息靠近。
“是你!”棠西扔下菜刀,她认得这人,就是在楼船上给她指路的人。
指路人笑道:“你吃了肉也不擦干净嘴。”
棠西莫名其妙,一张脸疑惑重重。
指路人又笑:“我是说,血溅你脸上了。”
司辰正从柴房出来,棠西转过脸,极自然地道:“司辰,他说血溅我脸上了,擦擦。”
司辰攥起衣袖为棠西擦血,眼睛盯在棠西脸上问指路人:“你有事?”
“没有没有,只是园中热闹得很,不知二位可愿赏光去玩一玩。”指路人是个人精,知道是在问他。
公输和老爷子也顶两张憔悴灰败的脸互相搀扶着走出来,看见指路人,揖礼道:“表少爷。”
棠西纳闷,一双眼睛长头顶上的老爷子怎么对眼前这人如此恭敬,她不知道,老爷子的工钱都是这位表少爷给的,谁敢对真正的衣食父母不恭敬?
棠西答道:“表少爷,你们园子不错,可我们还要赶路。”
“这哪里算不错的,过几日,十五元宵灯节,满城灯火,星火阑珊,满街游人,一派欢腾,你可观花灯、猜灯谜,若有私愿,放一盏灯,水载上你的祈愿飘进天河,你的心愿便能实现。”
棠西有些心动。
表少爷继续道:“等到阳春三月,柳树拔新枝,绿柳笼烟霞,千树万树柳丝迎风摇曳,翠浪滔滔,碧波蔚然,那才是不错。”
棠西真的很心动。
表少爷劝道:“凡尘事虚空一场,若不攸关性命,干什么着急赶路呢?停下来看看景、作作乐,岂不快哉?”
这位表少爷站在柴房外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前竟能侃侃而谈烟花风月,也是神人。
司辰觉得这位表少爷若是和尚,必是得道高僧,必将桃李满天下,谁给的他这么会说服人的本事,司辰承认自己也有些心动了。
可公输和老爷子的性命确实有点悬啊,刚杀了两名黛衣女子,还不走?难道还要继承她俩遗志、留下等她们老大回来?